第50章 灯火阑珊处(2/2)

我曾那么固执地相信,慕容婉那样充满书卷气与历史沧桑感的女子,是我漂泊灵魂必须千里跋涉去寻找的彼岸灯塔;也沉醉于李雪所带来的那种太阳般的炙热,温暖着我。我像一只固执而愚蠢的飞蛾,拼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扑向远方最耀眼、却也最易灼伤人与毁灭自我的火焰,在情感的迷宫中兜兜转转,遍体鳞伤,筋疲力尽,却始终找不到出口。我从未想过,或许真正的归宿与安宁,并不在遥远的天边,而就在我出发的地方,在那片生我养我、给予我最初生命底色的土壤里。当我终于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疲惫不堪地回过头时,才震惊地发现,在那片灯火辉煌、喧嚣刺目的边缘,在那光影阑珊、相对静谧的角落,一直伫立着一个如北方秋日天空般广阔包容、如深夜大海般沉静深邃、如脚下黑土地般坚实可靠的身影。这种相遇,并非我刻意寻求、千辛万苦的结果,而是命运在历经曲折后,最慈悲的指引与回归,是漂泊已久的孤舟,在穿越无数风浪与暗礁后,终于望见了那座始终亮着温暖、熟悉灯光的港湾。

后来,我们真的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生活中难免有调侃与回味的时刻。我会望着正在插花的她,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半开玩笑半是感慨地说:“说起来,咱俩这事儿,绕了这么大一圈,归根结底,还真得感谢咱姥爷当时住院呢。不然,你远在千里之外,怕是很难下定决心回来,咱俩这辈子,可能就真的擦肩而过了。”

她听了,插花的手会微微一顿,随即转过头来,莞尔一笑,眼神里漾开一种深以为然、甚至带着些许宿命感的光彩,认真地点头,声音柔和:“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姥爷,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小时候真是天天把我背在背上,满大院转悠。他这一病,我才能抛下一切,毫不犹豫地回来照顾。若不回来,就没有这场仿佛冥冥中注定的聚会,没有聚会,我可能就真的……上不了你这条当时看起来颇有些不靠谱的‘贼船’了。”

我会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自然地握住她沾着水珠和花香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郑重而温柔:“那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我觉得,月老早就用一根又粗又韧的红线把咱们的脚踝拴在一起了。任凭我们年轻时怎么叛逆,怎么绕弯子,走了多少岔路,甚至一度走到几乎看不见对方的地方,最终啊,这根线还是会轻轻地、但坚定地一拽,把咱们俩,稳稳地拽回到彼此身边。”

她通常会微微低下头,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如少女般的红晕,但嘴角却噙着清晰可见的、被幸福充盈的笑意,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嗯,我信。”

是的,我信。从江南那场如同撕裂灵魂、蚀骨灼心的彻底告别,到油城这片熟悉土地上、灯火阑珊处的意外重逢,这一路走来的所有颠簸、所有伤痛、所有迷茫与近乎绝望的求索,仿佛都是一场漫长而残酷、却又无比必要的洗礼。它洗去了我身上的浮躁、虚妄、依赖与不甘,剥落了层层伪装与保护色,让我终于能够洗净铅华,以一种近乎赤裸的真诚,清晰地认清什么才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能够真正安放我疲惫、破碎灵魂的港湾。佳佳,她用她天空般的广阔胸怀包容我的全部过去与不堪,用她海洋般的深沉温柔抚平我心底的每一道褶皱与伤痕,更用我们共同生长的、深扎于故土深处的庞大根系,为我重新构筑了一个坚实、温暖、充满踏实烟火气的新世界。这个世界,不像江南烟雨那般充满诗意的忧伤与朦胧的诱惑,也不像t台霓虹那般只有瞬间的炫目与最终的虚无,它有着北方平原的坦荡与辽阔,有着石油子弟与生俱来的质朴、韧劲和对生活赤诚的热爱,更有着“家”这个字所蕴含的那种终极的安宁、归属与生生不息的力量。

而这,正是我穿越了漫长而黑暗的心灵荒原与情感废墟,跌跌撞撞,甚至匍匐前行,最终寻找到的、真正意义上的——向阳新生。这新生,并非对过去决绝的背叛与彻底的忘却,而是与过往一切悲欢达成和解后的超越与升华;这指引我前行的光芒,并非来自远方虚幻的蜃楼,而是源于脚下这片坚实黑土地所蕴藏的深厚力量,以及身边这个温暖生命所绽放的、真实可触的、恒久不变的温暖。

合上笔记本的瞬间,我知道,一个旧的时代,连同它的所有辉煌与伤痛,已被彻底封存。而一个崭新的、充满未知却笃定无比的篇章,就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冬夜,伴随着我对儿时的回忆,磅礴地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