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思想的瘟疫,与说书人的战争(2/2)
一名嗓音洪亮的说书人,正手舞足蹈,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张大胆分田记》。
“……要说这这张大胆啊,给老刘家当了三十年的佃户,一年到头,累得像条狗,可打下的粮食,十斗有九斗要交上去!眼瞅着闺女都快饿死了,这张大胆‘噗通’一声给地主跪下,磕头磕得满脸是血,求地主老爷开恩,赏一口剩饭……”
说书人声情并茂,学着地主尖酸刻薄的腔调:“赏你?赏你个大耳刮子!你个泥腿子,天生就是给老爷我当牛做马的命!”
台下,无数经历过同样场景的老农,感同身受,攥紧了拳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天兵天将……哦不,是咱们大齐的黄将军,杀到啦!”
幕布上,代表黄巢军队的皮影小人威风凛凛地冲了上来,那个肥头大耳的地主皮影,瞬间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孩子们兴奋得又叫又跳。
故事的高潮到来了。
“黄将军说了!天下土地,见者有份!这张大胆,分到了足足十亩上好的水田!官府的红契大印一盖,明明白白写着,这地,以后就是你张大胆的啦!”
幕布上,那个代表张大胆的皮影小人,颤抖着接过田契,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跪任何人,而是跪向那片属于他自己的土地。他用脸颊,用嘴唇,疯狂地亲吻着那片泥土,幕布后的说书人,用一种压抑着极致情感的哭腔,嘶吼着张大胆的心声:“我的地……我的地啊!”
“轰”的一声,台下所有人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了。
一个满脸沟壑的老汉,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他身边的婆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孙子。无数的百姓,无数双流着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幕布上那个亲吻土地的小人,仿佛那就是他们自己。
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比一万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都更有力量!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负责刺探情报的探子,已经连续听了三天的评书。他叫李四,是邻县一个大族派来的。他出身贫寒,被主家赏识,才有了今天。主家告诉他,黄巢是毁人家庭的魔鬼,让他来搜集证据。
可这三天,他听到的,看到的,每一个故事,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坎里。那个被地主欺压的张大胆,不就是他爹吗?那个为了给爹娘买药,进工坊赚钱的慧娘,不就是他姐姐吗?
魔鬼?
李四看着周围那些因为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哭、而笑的乡亲们,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他心里那个坚固了二十多年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与此同时,民情司的案头上,收到的举报信越来越多。
“王家庄乡绅王扒皮,煽动族人抵制夜校,昨夜被他三个儿子绑了,扭送到了民情司!”
“李家村地主李老蔫,半夜偷偷去挖新修的水渠,被他本家的侄子发现,当场举报!”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乡绅地主,在失去宗族和舆论的庇护后,就像是被拔光了毛的鸡,被愤怒的群众迅速孤立、揪出。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击垮他们的,不是黄巢的军队,而是几出通俗的皮影戏。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赵璋再次冲进了大帐,这一次,他脸上不再是铁青和愤怒,而是涨得通红的兴奋。
“大帅!大帅!大喜啊!”他挥舞着一份统计册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夜校的识字率……暴涨!翻了三倍!好多人为了能自己看懂那评书的底本故事,学字的热情空前高涨!咱们的文宣司,简直是……是……思想的瘟疫啊!”
黄巢笑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一场战争的胜利,可以靠刀枪。而一个新秩序的建立,必须靠思想。
就在他为文宣战的初步胜利而欣慰时,赵璋脸上的兴奋却突然凝固,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份刚刚用六百里加急从敌占区传回来的密报,脸色瞬间煞白。
“大帅……”他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那本……那本污蔑我们的小册子,我们查到源头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个名字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是朱温……它的背后……是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大帐瞬间死寂。
如果说朱温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头猛虎,那盘踞了华夏数百年,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五姓七望之首——清河崔氏,就是一座看不见,却无处不在,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巍峨巨山!
他们真正的敌人,终于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