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南的雪,与秩序的崩塌(2/2)

他又指着那木犁模型:“此为新犁,我称之为‘曲辕犁’,转弯轻便,深耕省力,可令耕作效率倍增。”

张巨源的目光先是被那洁白细腻的盐粒吸引,他捻起一撮,放入口中,眼睛瞬间亮了。他一生经商,什么样的好盐没见过,但如此纯净甘甜的盐,确是生平仅见!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具结构精巧的曲辕犁模型上。他虽不是农人,但作为通货殖物的巨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背后蕴含的价值。

如果说黄巢之前的话,是击中了他灵魂深处的渴望。那么眼前这两样东西,则是直接向他展示了一种足以颠覆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唐经济格局的恐怖力量!

“大帅想怎么合作?”张巨源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商人的冷静,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旺了。

黄巢伸出三根手指:“我给你供货,雪盐、新犁,无限量供应。价格,比崔氏卖给你的盐价,低三成。”

张巨源的呼吸猛地一滞。低于崔氏三成?这根本不是生意,这是在送钱!崔氏依靠垄断,卖给他的盐价本就高得离谱,再低三成,那简直是白送!

“条件呢?”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唯一的条件,”黄巢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必须用你的渠道,在整个江南,以‘平价’销售。我要让崔氏囤积的那些又苦又涩的粗盐,一块也卖不出去!我要让他们的盐铺、铁行,全都变成无人问津的垃圾场!”

张巨源懂了。

这不是生意,这是战争!一场没有硝烟,却比刀剑更狠毒的经济战争!

“好!”他几乎没有犹豫,一掌拍在桌上,“我跟你干了!”

一场席卷江南的海啸,由此拉开了序幕。

“张氏商号”一夜之间,在扬州、苏州、杭州等所有江南大城的黄金地段,都开设了新的铺面。门前,洁白如雪的盐堆积如山,旁边摆着一排排崭新的曲辕犁,巨大的招牌上用朱砂写着刺眼的价钱。

扬州城东,最大的崔氏盐铺掌柜,前一天还背着手,趾高气扬地对排队的百姓说:“如今世道乱,官盐紧张,每人每日,限购一两!爱买不买!”

可今天,他的盐铺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涌向街对面新开的“张氏商号”。

那里的盐,不仅白得像雪,味道甘甜,价格……竟然只有他这里的一半!

百姓们先是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们确认这是真的之后,震惊变成了狂喜,紧接着,狂喜又化为了对过去被盘剥的无尽愤怒!

“他娘的!崔家卖给我们的都是些什么猪狗食!”

“一半的价钱!他们刮了我们多少油水啊!”

“砸了这家黑店!”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积压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成百上千的百姓如同潮水般涌向崔氏盐铺,将柜台掀翻,将门窗砸烂,将那些又黑又粗的盐块扔得满街都是。掌柜和伙计抱头鼠窜,被愤怒的人群打得鼻青脸肿。

这种由市场力量引发的民变,如燎原之火,迅速在整个江南蔓延。崔氏的盐铺、铁行,在百姓的怒火和“张氏商号”的降维打击下,纷纷倒闭。他们囤积居奇的商品,一夜之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堆在仓库里腐烂。

釜底抽薪!

更狠的还在后面。许多原本依附于崔氏,靠着他们的盐引、铁引过活的江南本地士族和商人,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市场压力下,纷纷撕毁盟约,转投张巨源的怀抱。

崔沆在北方费尽心机,试图用经济封锁困死黄巢。他做梦也想不到,黄巢竟然直接杀到了他的后院,用他最引以为傲的经济手段,将他精心构建的商业帝国,从内部搅得天翻地覆!

崔氏在江南的基业,顷刻间摇摇欲坠。

终于,崔氏派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管事,气势汹汹地冲进张氏商号的后堂,指着正在悠闲品茶的张巨源,厉声质问:“张巨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叛崔相,你这是自寻死路!”

张巨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恭敬地对着里间的珠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珠帘掀开,一个穿着普通管事服,但气度渊渟岳峙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当崔氏管事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他脸上的嚣张和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与恐惧。他如同白日见鬼,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指着那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人……那个本应被大军围困在北方,苟延残喘的反贼头目……黄巢!

他怎么会在这里?!

黄巢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悲悯的微笑,缓缓说道:“回去告诉崔沆,游戏才刚刚开始。”

顿了顿,他抛出了最后一记绝杀。

“另外,替我传个话。所有被崔氏做空,手持作废‘盐引债券’而蒙受损失的商户,皆可来我‘张氏商号’,按原价兑换等值的雪盐或新犁。我黄巢,替崔氏,给他们一个交代!”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崔氏管事,黄巢准备登船,暂离扬州这个漩涡中心。

码头上,张巨源亲自来送,他屏退了左右,神情肃穆。

突然,他对着黄巢,行了一个极其古老而奇特的礼节——左手覆心,右手按腹,深深一躬。

黄巢眉头微挑。

只听张巨源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低沉声音说道:“大帅,家师……也就是上一代的光明使,临终前曾有遗言。他说,黑暗弥漫,伪神当道,若有一日,得遇手持‘光明’理念、愿为万民燃尽阴影之人,我教上下,当奉上百年基业,助其荡平黑暗,重开天地。”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而虔诚的光。

“黄帅信中的理念,便是家师所说的‘光明’!”

张巨源直起身,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惊雷,在黄巢耳边炸响。

“我教的根基,不止在江南。在泉州,我们还有一支三千人的‘光明水师’,以及……一支足以远航至大食国(阿拉伯帝国)的庞大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