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新秩序的代价(2/2)
一连三问,让尚让的脸色瞬间涨红。他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帅!他们是功臣!是跟着你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打了胜仗,庆祝一下,拿点犒赏,这自古以来就是规矩!您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办了自家的功臣,这会寒了弟兄们的心啊!”
“规矩?”黄巢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尚将军,我来问你,什么叫规矩?是我颁行的《大齐军律》是规矩,还是你嘴里的‘自古以来’是规矩?”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宪兵抬着一捆沉重的竹简走了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
“《大齐军律》,第一卷,第三条:凡作战序列,闻鼓而进,闻金而退,不得擅自脱离。违者,主官斩,士卒鞭笞五十,贬为苦役。”
“第二卷,第七条:凡缴获之物资,悉数归公,统一分配。私藏价值十钱以上者,斩!”
“第三卷,第一条:军中禁酒!非帅令,不得开封。战时饮酒者,斩!”
黄巢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将领,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诸位!我们为什么能胜?靠的不是匹夫之勇,也不是人多势众!靠的是铁的纪律!是令行禁止!今天我若因为他们是功臣,是兄弟,就饶了他们,那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辎重营被烧!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法,就会变成一张废纸!大齐的军队,决不能变成另一支只知烧杀抢掠的宣武军!”
尚让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黄巢那如山的军法和如铁的意志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所信奉的那套江湖义气、兄弟情深,在“建立新秩序”这个宏大的目标面前,被撞得粉碎。
最终,审判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为首的几名校尉,被判斩首。其余的士兵,全部罚入新成立的工兵营,终身服苦役。
而被判斩首的校尉中,有一人,是尚让的结拜兄弟,当年曾替他挡过三刀。
刑场上,尚让眼睁睁地看着手起刀落,看着那颗熟悉无比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没有再求情,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行刑结束,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主座上神情冷漠的黄巢一眼,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言喻的陌生和冰冷。然后,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片让他心碎的地方。
夜色深沉,寒意刺骨。
尚让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营帐中,面前摆着一壶早已冷透的酒,他却没有喝。兄弟惨死的画面,黄巢冰冷的话语,在他脑中反复交织,让他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是赵璋,那个一手缔造了宪兵队的、黄巢最信任的“书生”。
尚让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在他看来,这人就是黄巢的爪牙,是害死他兄弟的刽子手。
赵璋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写满了字的薄薄麻布,轻轻放在了尚让面前的桌案上。
“尚将军,看看吧。”赵璋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辎重营的战损清点报告。”
尚让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他烦躁地抓起那份麻布,本想将它扔掉,但上面的几个数字却像磁石一样,死死吸住了他的眼球。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报告,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因辎重营大火,我军缴获的粮草,焚毁七成。仅烧掉的粮食,足够我军三千将士,足食一月……”
“……缴获的军械、甲胄、箭矢,焚毁近半。其中完好的小型投石机十二台,神臂弓五百张,尽数化为焦炭……”
报告的最后,还有一行字,用朱砂笔醒目地圈出。
“……因该部擅离职守,延误战机,未能于朱温主力崩溃时形成有效包抄。据斥候回报,至少有五千名宣武军溃兵,在朱温的收拢下,成功向东遁去,不知所踪……”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了麻布上,迅速晕开。
尚让不知道,那是从酒壶中溅出的冷酒,还是从自己眼角滑落的泪。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所谓的“兄弟义气”,他所以为的“人之常情”,代价,是如此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