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府婴啼(1/2)

光绪十八年,岁在壬辰,正月廿三。京师。

凛冬的朔风如同刀子,刮过紫禁城朱红的宫墙,刮过棋盘般规整的胡同巷陌,也刮过前门大街上那些为了年关而匆匆奔忙的、形形色色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尘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帝都的、陈旧而又压抑的气息。

游佳萤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藏青色棉袍,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走在熙攘的人流中,步伐不快不慢,与周围为了生计或年货而显得急切的人们格格不入。她的眼神平静,或者说,是一种经历了太多而近乎死水般的漠然。

时间在她身上,似乎真的停滞了。距离她在江南尝试了结生命未果,又过去了两百余年。清朝的统治已显颓势,洋人的火轮车和钟表不再是稀罕物,街上偶尔能看到剪了辫子、穿着西式服装的“新派”人物。她目睹了太多王朝的尾声,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又一个循环的开端,引不起她心中丝毫波澜。

她像一个永恒的幽灵,穿梭在历史的夹缝里。容貌依旧是二十许人,为了掩饰,她不得不时常更换身份和居所。有时是某个落魄旗人府上的西席女先生,有时是某家洋行里负责翻译信函的文员,有时,就像现在,只是一个无人关注的、普通的过客。

她早已不再刻意去寻找什么。了尘禅师的判词,如同最终的审判,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光也掐灭了。寻找哥哥的执念并未完全消失,但它已经从一种积极的、充满希望的追寻,变成了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近乎本能的空洞与钝痛,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隐隐发作。

活下去,成了一种惯性。一种无需思考、也无力改变的本能。她学习新的知识,适应新的环境,不过是为了让这无尽的时间,显得不那么难熬。她精通了满文,甚至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英语和日语,能看懂洋人的报纸,听得懂街头巷尾关于“变法”、“维新”的议论。但这些外界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传入她的心底。

正月的京师,年味渐浓。各家各户开始张贴春联、悬挂灯笼,小贩的吆喝声也格外卖力,空气中飘着糖瓜和炖肉的香气。这一切人间烟火,落在游佳萤眼中,却只映照出她内心更深的寂寥。节日,团圆,这些词汇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嘈杂的市集,拐进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这里的宅院明显比外城要气派许多,高墙深院,朱门紧闭,石狮子威严地矗立两旁,显示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就在她经过一座规模尤其宏大的王府侧门时,一阵异常响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高墙,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哭声洪亮,带着新生命初临人世时的蛮横与不加掩饰的需求,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游佳萤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并非因为这哭声本身。千百年来,她听过太多新生儿的啼哭,代表着希望,也代表着又一段充满未知与苦难的人生的开始。

而是在那哭声传入耳膜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许久未曾有过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并非疼痛,而是一种……被强行“链接”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并非用肉眼去看,而是某种更深层、更玄妙的感知力,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那新生儿的生命气息所触发、所牵引。这种能力,她隐约有所察觉,在漫长的岁月里,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现——她能模糊地感知到某些人身上特别强烈的“气”,或吉或凶,或贵或贱。但她从未主动去探寻,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强烈过。

就在她闭目的黑暗中,一幅幅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被狂风卷起的书页,强行涌入她的“视野”:

她“看”到一个孩童在王府的庭院中蹒跚学步,锦衣玉食,周围仆从如云,眼神却带着早慧的机敏与不羁……

画面一闪,是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弯弓射箭,引来一片喝彩,背景是王府的校场,却又隐约掺杂着一些西式的建筑与器物……

接着,是青年时代的他,身影矫健如豹,穿梭于古老的殿宇楼阁与阴暗的墓穴之间,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他似乎在探寻着什么极隐秘的事物,与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打交道,其中甚至有一些金发碧眼的洋人……

辉煌、跌宕、精彩纷呈。他的生命轨迹,仿佛一条奔腾咆哮的河流,充满了力量与变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