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圣婴之影（2/2）

然而，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孩子身上移开。

他太安静了。太……空洞了。

那双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清澈得能倒映出天空的阴霾，却映不出丝毫属于孩童的光彩。没有对训练的抗拒，没有对疼痛的畏惧，甚至没有对周围环境的好奇。只有在完成某个极其困难的动作，或者念出某个蕴含特殊力量的音节时，那漆黑的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本能被触动的涟漪，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的人偶，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演绎着“圣婴”的角色。

一种尖锐的、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共鸣，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游佳萤冰封已久的心湖。

孤独。

那是一种她品尝了千年，早已融入骨血的味道。是站在熙攘人群之中，却仿佛身处无边旷野的寂寥；是看着日月更迭、沧海桑田，却无人可以分享、无人可以言说的沉默；是灵魂被剥离出时间洪流，永远悬浮在彼岸的虚无。

此刻，她在这个三岁孩童的身上，清晰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的孤独，与她的，何其相似！

他是被家族、被使命、被这个谎言所囚禁和塑造的孤独。而她是被时间、被命运、被那扇诡异的青铜门所诅咒和放逐的孤独。形式不同，本质却同样冰冷刺骨。

他失去了童年，失去了自我，甚至可能……从未拥有过真正的“自我”。而她，失去了过去，失去了哥哥，失去了作为“人”的正常轨迹。

他们都是某种宏大叙事下的牺牲品，是被命运之轮碾压过后，留下的、无法融入常世的异类。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在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漾开。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智分析和因果权衡的、纯粹情感上的触动。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看到了另一簇同样微弱的、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

她看着他因为一次格挡失误，被训练者毫不留情地用手指在细嫩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孩子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连一声痛哼都没有，继续专注地听着下一个指令。

游佳萤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殿内那低沉的吟诵声似乎达到了一个高潮，随即戛然而止。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一名族老走了出来，对张福瑞使了个眼色。

张福瑞立刻转向游佳萤，依旧是那副恭敬的姿态：“游先生，仪式已毕，长老们另有要事，今日不便再请教了。我送您回去。”

游佳萤最后看了一眼庭院中的那个孩子。他已经被训练者带离，小小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消失在另一条幽深的廊道尽头，如同被巨大的建筑阴影吞噬。

她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悸动从未发生。

“有劳。”她轻声说道，跟着张福瑞，沿着来路返回。

只是，心底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那道缝隙里，映出的不再是千年前的雪原和哥哥的身影，而是刚刚那个孩子，那双清澈、空洞、却仿佛能映照出她自身孤独的，漆黑眼眸。

这触动细微如尘，却真实存在。

如同在永恒的荒原上，发现了一枚同样被风沙磨砺了千万年的石子。无言，却彼此印证着孤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