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人同檐(1/2)

长沙的冬日,湿冷是浸入骨子里的。

那处位于城东、毗邻湘江的小院,在三人入住后,似乎悄然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容身之所,更像是一艘在乱世波涛中暂时停泊的孤舟,承载着三个同样孤独而奇异的灵魂,试图在这方寸之地,构建起一种脆弱而崭新的平衡。

平衡的建立,始于一种无声的、近乎本能的分工。

黑瞎子成了对外的窗口和这个“家”的补给线。

他那副永远也摘不下来的圆片墨镜,和脸上挂着的、时而油滑时而惫懒的笑容,成了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完美伪装。

他似乎天生就属于长沙城那些阴暗交错的小巷、人声鼎沸的茶馆以及信息流转的地下市场。

每日清晨,他往往是第一个离开院子的,身形融入薄雾和人群,带回来不仅是米面粮油、时蔬肉类,还有道上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九门内部的暗流动向,以及一些来路不明但颇为实用的物件——有时是一罐难得的白糖,有时是几块厚实的洋胰子(肥皂),甚至还有一次,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小包品相极好的碧螺春,替换掉了之前那寡淡的炒青。

“喏,小阿萤,尝尝这个。”他将茶叶放在灶间的柜子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瞎子我人缘好,朋友送的。”

游佳萤正在擦拭灶台,闻言抬头,看到他墨镜下嘴角勾起的弧度,以及鬓角处沾染的、未来得及拍掉的尘土,轻轻点了点头:“好,谢谢阿齐。”她没有追问“朋友”是谁,也没有质疑东西的来路。

千年的阅历让她懂得,在某些境况下,保持适当的沉默和信任,远比刨根问底来得明智。

而张起灵,则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所有需要体力、警惕和应对潜在危险的事务。

他沉默地检查院墙的高低,修缮可能存在的漏洞,在天井不起眼的角落布下一些简易却有效的预警机关。

夜晚,他的听觉似乎比常人更加敏锐,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清醒,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

当黑瞎子带回的消息涉及某些需要“特殊手段”处理的地点或人物时,往往不需要过多言语,张起灵便会消失在夜色中,如同真正的影子,归来时身上有时会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或尘土味,但他从不提及过程,只是用行动确保这个院落暂时的安宁。

游佳萤则成了这艘孤舟的“锚”和“内务官”。

她似乎很擅长将杂乱无章的空间变得井井有条。

灶披间里,锅碗瓢盆被她擦拭得光亮,码放得整齐;几间卧房,虽然家具简陋,但床铺总是整洁,地面一尘不染;甚至连天井那株半枯的老梅,她也细心修剪了杂枝,在根部培了新土。

她仿佛有一种奇特的能力,能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里,营造出一种近乎奢侈的、秩序井然的日常感。

每日,她会准备三餐。

她的手艺极好,即便是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熨帖肠胃的味道。

她会记得黑瞎子口味偏重,喜欢多放些辣子;也会注意到张起灵似乎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但食量不小,需要足够的肉类和主食。

她总是安静地忙碌着,像一幅活动的、色调柔和的背景,填补着这个院子里大部分的空寂。

然而,这种平衡之下,涌动着的是更为复杂微妙的情感暗流。

黑瞎子依旧是那个最善于打破沉默的人。

饭桌上,他会绘声绘色地讲述在外面听来的趣闻轶事,或是用夸张的语气抱怨物价又涨了,某个老狐狸如何难缠。

他的目光时常在游佳萤和张起灵之间流转,带着几分了然,几分试探,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必察觉的、被排除在某种特殊默契之外的淡淡失落。

但他掩饰得很好,总是用插科打诨将一切掩盖过去。

“我说哑巴张,”他有一次咬着筷子,看着对面默默吃饭的张起灵,“你整天闷不吭声的,就不怕憋坏了?跟小阿萤学学,人家好歹还会‘嗯’、‘啊’地应两声。”他转头又对游佳萤嬉皮笑脸,“小阿萤,你说是不是?咱们仨,总不能都当闷葫芦吧?”

游佳萤正低头小口喝着汤,闻言只是抬起眼,看了黑瞎子一眼,唇角微弯,算是回应,却没有说话。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千年的孤寂,早已让她习惯了将语言压缩到最低限度。

很多时候,她觉得沉默反而更能包裹住内心那些汹涌却无法言说的情绪。

而张起灵,对黑瞎子的话更是充耳不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专注地吃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完成的重要任务。

但他的注意力,其实始终有一部分是系在游佳萤身上的。

他能感觉到,比起街头重逢那天,她身上的死寂感似乎淡去了一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并未真正消散。

她像一株长期缺水的植物,虽然得到了暂时的荫蔽,但恢复生机仍需漫长的时间。

他观察着她的一切。

注意到她似乎格外怕冷,即使在生了炭火的屋内,手指也总是冰凉的;注意到她在无人时,会对着窗外出神,眼神空茫,仿佛透过院墙,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注意到她收拾东西时,动作偶尔会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被某个突然浮现的记忆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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