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母亲逝去(2/2)
游佳萤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她不忍心打破这最后的宁静。
然后,她看到了。
一滴晶莹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小官紧闭着的右眼角,悄然渗出,汇聚,然后挣脱了睫毛的牵绊,沿着他高挺却苍白的鼻梁,缓缓滑落。
那滴泪,滚烫得与他周身冰冷的气息格格不入,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长明灯微弱的光芒,像一颗骤然坠落的星辰,带着所有无法言说的悲伤、眷恋、遗憾与……终于清晰感知到的“失去”,划出一道清晰的、转瞬即逝的湿痕。
它滴落下去,没有落在白玛的脸上,而是落在了坚硬的冰棺边缘,瞬间凝结成一颗微小的、冰冷的冰珠,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甚至没有更多的泪水。
只有这一滴。
但这无声的一滴泪,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承载了他这半生或许更久所有的迷茫、孤独,以及在此刻,终于被唤醒的、属于“儿子”这个身份的、全部沉重而炽热的情感。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理解了“母亲”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是根源,是牵绊,是哪怕跨越生死也无法割舍的思念,也是……永不能再触及的温暖与遗憾。
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赤裸地,面对“永别”。
不是失魂症带来的模糊遗忘,而是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份刚刚确认的、来自血脉的联系,在指尖触碰到之前,就彻底断裂,化为虚无。
游佳萤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紧绷到极致的脊背,看着那滴迅速凝结成冰的泪水,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阵阵发热。
千年岁月,她见过太多生死离别,早已以为自己心硬如铁。
可此刻,面对这个沉默男人的无声悲恸,她依旧感到一种锥心的疼痛。
她不再犹豫,轻轻走上前,在他身边蹲下身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去安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只是伸出了手,用自己那总是微凉、此刻却比他温暖些许的掌心,轻轻地、坚定地,覆盖在了他紧紧攥着、搁在冰棺边缘、已然冻得僵直冰冷的手背上。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理解与支持,仿佛在告诉他:我在这里。
感受到了手背上传来的、不同于冰棺的、属于活人的微弱暖意和真实的触感,小官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
但他依旧没有动,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那个额头相抵的姿势,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冰冷的接触,延长到地老天荒。
游佳萤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陪着他,一起沉浸在这片失去了核心后、愈发显得空旷冰冷的寂静里。
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依偎的、被拉长扭曲的影子。
白玛逝去了。
带着对儿子未尽的爱与等待,彻底融入了墨脱的雪山与寂静之中。
而小官,在经历了三日寂静的陪伴与这最终一滴泪的洗礼后,他那破碎的灵魂,似乎有一部分,随着母亲的离去而被带走;但另一部分,关于“根源”与“自我”的认知,却也在巨大的悲伤中,悄然凝聚,生根发芽。
永别的痛苦,与存在的确认,在此刻,以一种残酷而直接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毯子,缓缓覆盖了整个墨脱。
喇嘛庙的诵经声,不知何时,幽幽地响了起来,低沉,悠远,如同为逝者引路的梵唱,也如同为生者抚慰的安魂曲。
游佳萤握着小官冰冷的手,知道这漫长而艰难的一页,终于翻了过去。
而下一章,无论充满多少未知与挑战,他们都必须,也只能,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