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星火斩魍照庭霜(一)(2/2)
说罢,福康安朝身后示意,侍从捧上红漆托盘,内中黄册翻开处钤着朱印:
“凡遭难的弟兄们,每家先领五百两抚恤银。另在京郊置下义地,立‘富察府忠仆碑’,灵位一概送入族祠,与我富察氏列祖列宗同享春秋祭典。”
顿了顿,声音放柔些,“家中有老弱病残的,自今日起由府中月例供养;想留府当差的年轻人,可去账房登记,差事必按能为安排妥当。”
此时管家启泰忽然扑通跪地,额头触地时白发散乱:“奴才家三代受富察家恩典,爵爷今日这安排……我那二小子,于阴间也感念主子恩典!”
说着老泪纵横。台下众仆见此情景,一时皆红了眼眶,呜咽声在花亭下零星响起。
王拓站在父亲身侧,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
角落处有个中年妇人,青钗布裙洗得发白,双眼红肿如桃,正紧紧领着身边五六岁的小丫头。
那孩子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眉眼间竟与三日前花厅里横卧的春樱有几分相似,看得王拓心头骤然一紧,下意识攥了攥拳。
福康安见状,沉声道:“都起来吧。启泰,带他们去账房领凭照,别慢待了。”
王拓望着角落里的小丫头,缓步走上前,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孩子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怯生生地揪着他月白常服的袖口。
身旁中年妇人见状慌忙俯身行礼,声音哽咽:“小主子……”
王拓点点头,喉间发紧:“春樱姐姐素日待府中人是极好的。你们如今可有什么难处?府上绝不会坐视不理。”
妇人掩嘴抽泣,悲切切地摇头:“自孩子她爹几年前随爵爷在陕甘回乱战死后,家里就靠春樱一人撑着。谁知她……她这次遭了这祸事……本以为家里会越来越好,却……”
她抹着眼泪,“多亏府上抚恤,够我带二丫也能撑到她长大了……”
王拓心头惨然,抬眼看向父亲福康安,轻声道:“阿玛,我要做件事。”
他抱着二丫走上台阶,晨风掀起他月白常服的衣摆。
王拓言语铿锵的高声道“子曰:‘有教无类。’又云:‘青衿之志,履践致远。’”他振袖扬声,
“今日我富察景铄要在富察家创建族学,遵圣人教诲,破主仆之界。让包衣子女与主子孩童同入讲堂,让府中儿女皆能握笔知天下、提刀护家邦!”
王拓环视台下或惊或疑的面孔,指节因抱紧二丫而微微发白:“天地会挥刀可杀我府中人,却杀不死尔等求上进之心;朝中宵小欲看我富察家倾颓,我偏要让府中子弟长成擎天玉柱!这族学要教的,不是匍匐在地的仆役,是敢在世道里挣出名号的人物。”
“男儿可凭经史入仕途,可借武艺卫疆土;女子能通文墨明事理,能持家业立风骨!”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
“我以富察氏子孙之名立誓:凡入我族学者,衣食由府中供给,前程由我来谋划!待你们学成之日,定叫天下人看看。我富察府走出的,无论是主是仆,皆是不输王公贵子的忠勇儿郎、贤淑栋梁!”
他看向鄂少峰,“这位西林觉罗·鄂少峰,才思敏捷、博闻强识,日后将与我一同筹办族学事务。”
王拓猛地提高嗓音:“天地会贼子明火执仗入府行凶,朝中宵小暗箭难防忌我家势。可富察家世代忠勇,从不知‘退缩’二字!今日办这族学,就是要让刀斧砍不断的文脉、让谗言毁不了的骨气,在咱们子孙辈身上传下去!”
台下众人一时瞠目结舌,老管家启泰拄着拐杖颤声道:“小主子……这不是乱了主仆纲常吗?”
王拓温声回应:“泰叔,若能让府中子弟同入族学、结为同窗,将来各凭本事安身立命,岂不是让富察家越发强盛的道理?”
他回头望向福康安,见父亲抚须颔首,眼中满是赞许与鼓励。
福康安看向众人,沉声道:“景铄既有此志,便依他所请。”
王拓闻言,转身环视院中侍卫与仆役,朗声道:“蒙阿玛允准,今日作小令一首,以明今日之志!”说罢略一沉吟,高声诵道:
“白雪埋骨非寒士,青灯照卷是栋梁。
灶火虽劫心未烬,少年当存九天长。
他日学成锋刃出,涤荡乾坤斩魍魉。
莫笑主仆同堂坐,共撑富察万里光。”
诗声落时,花厅内一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