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总在那里(2/2)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了焦点,只剩执念燃烧的余烬。

终于,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您若不在,我不再是厉渊,我只是空笼子。”

谢无虞怔住。

那一瞬,他眼中掠过什么,极快,极隐秘,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他没有回应,只是缓缓直起身,转身走向桌边,拿起阿九刚送来的审讯报告。

纸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干燥而锋利,划破寂静。

“鬼七已被绑在地下室,拒不招供。”阿九低声汇报,“但他手下已有两人松口,供出境外势力正在渗透洪兴码头线。”

谢无虞点头,目光扫过文件末尾的刑讯记录,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他转头看向厉渊,后者已重新伏下身子,背脊笔直如刃,即便重伤也拒绝示弱。

“明天带你去看场戏。”他说,语气温淡,却藏着试探,“我想知道,当你看见有人想杀我,你会先杀人,还是先看我脸色。”

厉渊低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听您的。”

谢无虞笑了。不是嘲讽,也不是满意,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玩味。

“可你眼里已经有火了。”他走近,手指抚过厉渊颈侧那枚电击项圈的接口,轻轻一拨,金属环微凉,贴着皮肤,仿佛嵌入骨血。

“很好。烧起来吧,只准冲着外人烧。”

说完,他转身离去,衣摆划过门槛,消失在走廊幽暗尽头。

布料拖曳地面的窸窣声渐行渐远,终归于寂。

房间里只剩陈医生收拾器械的窸窣声,和厉渊沉重的呼吸。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后颈的金属环,指尖停留片刻,然后慢慢滑落,攥紧了床单。

雨后的石板泛着湿冷幽光,脚底传来沁骨的寒意。

风穿林动,虫鸣低吟,远处池塘蛙声三两,衬得天地愈发寂静。

脚步声轻得几乎被虫鸣吞没。

阿九走来,在三步外停下,没有靠近,只将一粒白色药片放在石桌上。

瓷面冰凉,药片静静躺着,反射着微弱月光。

“你不该抗拒治疗。”他说,声音低稳,“陈医生说你伤口有轻微感染迹象,再拖下去,会引发高热。你不是工具,至少……不该只是。”

厉渊手顿了顿,布面停在刀脊中央。

他抬眼看向阿九,目光沉静如井水,却藏着未熄的余烬。

良久,他忽然开口,嗓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如果有一天他不要我了,你会让我走吗?”

阿九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跳。

这个问题太轻,又太重。

像一片羽毛落进深渊,听不到回响,却注定坠到底。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他又顿了一下,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迟疑,仿佛怕惊动什么潜伏在暗处的东西。

“但我见过太多被丢弃的‘狗’。他们曾经也以为自己特别,以为主子会记住他们……可最后呢?没人活得比死舒服。”

厉渊听着,脸上毫无波动。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刀锋映出他半张脸,裂唇、淤青的眼角、后颈上那圈金属环的冷光。

他缓缓张嘴,将药片含入口中。

没有喝水,也没有吞咽。

药片贴在舌根,苦味一点点渗开,顺着喉咙蔓延至肺腑,像某种无声的仪式。

他在尝它,也在尝这句话的滋味。

是不是真的无路可退?

是不是一旦失去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这道项圈所代表的意义,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想起昨夜谢无虞的手指按进他的伤口,问:“你的命,谁给的?”

想起自己回答:“您。”

那时他不是在讨好,而是在确认,确认自己存在的依据仍牢牢握在那个人手里。

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额头的旧疤。

那是拳场时代留下的纪念,曾是他暴戾的勋章。

如今,它只是沉默的一部分。

他终于合上刀鞘,轻轻搁在身旁,抬头望向主楼方向。

灯火已熄,唯有顶层一间房还亮着微光。

他知道他在那里。

他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