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主动献祭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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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 主餐厅(秩序派区域)

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陈浩把自己锁在指挥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十指疯狂敲打,试图用更复杂的模型、更多的变量,去证伪孙洪的逻辑。但他输入的每一个参数,都像在帮对方加固论点。

苏婉在临时医疗点,给一个绝望派里高烧不退的孩子做物理降温。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抓着苏婉的裤脚,语无伦次:“医生……救救他……我不要双倍食物……别投他……我自愿……我自愿替他去……行不行?”

苏婉的手停在半空。她手腕上的蛇杖印记,在听到“自愿”两个字时,骤然刺痛。

“冷静点。”她扶起女人,“投票……还没开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快了……他们都去说了……”女人眼神涣散,“那些人……拿着纸板……到处说……选老的病的……资源利用效率……我都听不懂……但我知道……他们要我的孩子死……”

苏婉无法回答。她只能给孩子的额头换上新的湿毛巾,然后转身,走到医疗点角落,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颤抖。

伦理。她学医的第一课就是希波克拉底誓言。不伤害,行善,公正,尊重自主。现在,每一条都在崩解。当“行善”意味着为了多数人的生存而牺牲少数人,当“公正”需要用选票来决定谁去死,当“自主”沦为用自愿献祭来换取家人苟延残喘的筹码……

她还能抓住什么?

李想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苏姐!林哥呢?外面……外面乱了!”

“他在里间写报告。”苏婉抹了把脸,恢复冷静,“怎么了?”

“孙洪的人……在游说!不只是他们自己人!他们去‘绝望派’那边,去我们这边一些……动摇的人那边!”李想脸色发白,“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我听了几句,差点也被绕进去!什么‘风险对冲’,什么‘预期寿命折现’,什么‘痛苦最小化原则’……他们甚至搞出了一套计算公式!”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孙洪不是莽夫。他把杀戮,包装成了管理学和伦理学。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开了。

林枫走了出来。

他额头上那枚隐形的烙印,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暗红色轮廓,像一块即将凝结的陈旧血痂。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但眼睛很亮,亮得有些瘆人。

“林哥!”李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我都听到了。”林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白板前,看着陈浩最新更新的数据图表,“孙洪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不是在对抗诅咒,他是在与诅咒合作。”

“合作?”苏婉不解。

“对。”林枫拿起一支红笔,在孙洪的“暂行条例”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符号——正是羊皮纸契约上那个,“诅咒需要祭品,需要‘概念’。原始的、恐惧的祭品,它当然吃。但经过精心筛选、附带了‘集体决策’、‘理性牺牲’、‘自愿补偿’这些复杂调料的祭品,它会更爱吃。”

他用笔尖敲了敲那个眼睛。

“孙洪在帮它升级菜单。从‘自助快餐’,升级到‘私人订制’。而我们……”他顿了顿,看向苏婉和李想,“就是下一批食材。”

“那我们怎么办?”李想急道,“去阻止他们?揭穿这个陷阱?”

“怎么揭穿?”林枫反问,“告诉他们,自愿献祭的人,死前会标记你们?他们中很多人已经被标记了。告诉他们,这是诅咒的阴谋?他们早就知道这是诅咒,他们只是想在诅咒的规则下,争取一点主动权。”

他放下笔,胸口传来一阵闷痛。金色纹路抵住心脏上方的皮肤,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一堵逐渐合拢的墙。

“孙洪的逻辑,在当前的绝境里,是自洽的。用纯粹理性的刀,很难劈开它。因为它的基础,正是理性在绝望中异化出的最冷酷的形态。”

“那我们只能看着?”苏婉的声音在发抖。

“不。”林枫摇头,“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记录。记录下‘主动献祭论’从提出到实践的全过程,记录下每一个参与者的心理变化、生理反应、以及……后续的命运。这是最宝贵的人性实验数据。”

“第二呢?”

“第二,”林枫的目光投向窗外浓雾,眼神深邃,“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李想和苏婉同时一愣。

“一个不需要牺牲他人,或者至少,不以这种方式牺牲他人的选择。”林枫说,但声音里没有多少把握,“传承计划,必须加速。我们需要一个‘奇迹’,或者至少,一个‘可能性’,来对抗孙洪那个赤裸裸的、但极具诱惑力的‘必然性’。”

他看向苏婉:“你研究的血液微生物,有进展吗?”

苏婉点头,又摇头:“我确认了,它们不是自然病原体。结构上……更像某种纳米尺度的信息载体。死者的情绪越强烈,微生物内部的某种‘编码’就越复杂。但我不知道如何读取,更不知道如何干扰。”

“继续研究。”林枫说,“陈浩的数据模型,李想的船舶结构分析,你的生物标记研究……这些都是拼图。我们要在第九天结束前,把这些拼图拼出一张能让人看得见的‘逃生路线图’,哪怕只是幻觉。”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陈浩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叠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张,眼神狂乱。

“林哥!算出来了!”他把纸拍在桌上,“我用孙洪的逻辑套入历史数据,模拟未来三天的投票结果!你们看——”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概率。

第一天投票,前十名候选人,八名来自绝望派(老人、重病者、精神崩溃者),两名来自生存派内部分数最低者。

第二天,绝望派“优质候选人”减少,投票开始向秩序派中“贡献值”相对较低、或有轻微伤病的人扩散。

第三天……

陈浩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名字。

那名字被红圈反复标注,概率高达87%。

林枫。

“只要这个规则运行下去……”陈浩的声音干涩无比,“只要‘牺牲低价值者保全高价值者’的逻辑成立……那么,作为已经被深度标记、随时可能彻底异化或死亡、且维持秩序消耗大量资源的你……林哥,你一定会被选出来。”

空气凝固了。

苏婉捂住嘴。李想瞪大了眼睛。

林枫看着纸上自己的名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甚至笑了笑。

“那就选吧。”他说,“如果我的死,能让他们看清这个‘理性选择’最终会吞噬掉每一个人,连制定规则的人也不例外……那也值了。”

他拿起那张纸,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准备一下。”他对其他人说,“孙洪的第一次公投,很可能就在今天下午。我们要在场。不是去阻止,是去见证。”

“见证什么?”苏婉问。

“见证人性,如何在理性的名义下,完成第一次制度化的自相残杀。”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然后,记住它。把它写进报告里。”

他走向门口,额头的烙印在走廊灯下,闪过一丝暗红的光。

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像一个提前盖下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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