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证 言(1/2)
赵建国的问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入了整个事件最隐秘、也最危险的层面。锐器?案件性质?这几个词在icu冷白色的灯光下反复碰撞,激起的回音足以让任何知情者脊背发凉。
陆九思感到自己指尖残留的、触摸周晓武微弱脉搏的温热,正迅速被一股寒意取代。他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年轻人,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此刻在陆九思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他救回来的,不仅是一个生命,更可能是一个移动的谜团,一个风暴的中心。
孙主任和陈副院长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孙主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臂弯,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陈副院长则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在赵建国和陆九思之间逡巡。他们显然比陆九思更早、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可能牵扯的复杂关系。一场看似普通的车祸抢救,因为手术中发现的特殊伤情,骤然升级为可能涉及刑事犯罪的调查,而主刀医生,则成了关键证人。
张院长的脸色最为难看。他不仅仅是为陆九思担心,更是为整个医院被卷入这种是非而感到不安。但他毕竟是一院之长,经历过风浪,此刻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将陆九思稍微挡在身后半个身位,沉声对赵建国道:“赵同志,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我们公民的义务,更是我们医务人员的责任。但是,如你所见,伤者情况依然危重,陆医生刚刚主持完抢救,精神和体力消耗极大。为了保证陈述的准确性和客观性,也出于对伤者后续治疗负责的考虑,我建议是否可以稍作……”
“张院长,”赵建国再次打断,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刑警特有的、不容置辩的干脆,“案情紧急,时间不等人。我们只需要陆医生就专业范畴内的问题,给出最直接的描述。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就在这里,现在。”他的目光越过张院长,直接落在陆九思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和压迫,“陆医生,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九思身上。icu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以及呼吸机规律的气流声,衬得这片沉默更加逼人。
陆九思缓缓吐出一口胸腔里积郁的浊气。疲惫感依旧沉重,但大脑却在高压下被迫高速运转起来。他需要谨慎,每一个字都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赵同志,”他开口,声音因疲惫和脱水而有些干涩,但语调清晰稳定,“关于伤者周晓武的心脏损伤,我作为主刀医生,可以向你描述手术中所见。”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整理记忆和措辞:“开胸后,我们发现患者存在大量血性心包积液,即心包填塞。打开心包,暴露心脏后,确切的损伤位置在右心室前壁,靠近房室沟下方约2厘米处。”
他用手在自己胸前大致比划了一下位置,语气平静,如同在汇报一个普通病例:“破裂口呈纵向走行,长度大约在1.8到2.2厘米之间。形状……不规则,边缘呈撕裂状,有明显的挫伤和肌肉纤维断裂痕迹,局部有血肿形成。”
“撕裂状?”赵建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身体微微前倾,“具体是什么样的撕裂?是那种……被巨大钝性暴力瞬间撕开的感觉,还是有可能由带有棱角的钝器,或者某种特定的作用方式造成的?”
这个问题极为专业,也极为关键。它直接指向致伤物的性质和伤害意图。
陆九思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手术时那个狰狞的破口。不规则,边缘参差,心肌组织被强行扯断……他当时的第一判断就是强大的钝性暴力,比如高速撞击的方向盘、车体变形挤压等。但是,是否存在其他可能?
他回忆着来自未来的、更系统的创伤学知识。锐器刺伤通常创口较整齐,边缘相对光滑,深度与利器长度和用力方向有关。而典型的纯钝器撞击,如拳击、棍棒,往往造成心脏震荡、挫伤或破裂,破裂口形态更依赖于撞击瞬间心脏所处的充盈状态、受力面积和角度,可以很不规则。如果是带有棱角或特殊形状的钝器,或者作用力方式比较特殊(比如挤压后又旋转撕扯),也有可能造成类似“撕裂”但又有别于纯粹撞击的痕迹……
“从纯粹的形态学上看,”陆九思字斟句酌,语气十分审慎,“更符合巨大钝性暴力瞬间冲击所致的特点。心肌的断裂是毁损性的,周围伴随广泛的挫伤和出血。如果是典型的锐器刺伤,创口边缘通常会更整齐一些,除非是锯齿状或特殊形态的刃口,但我没有观察到那种特征性的划痕或切割印记。”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基于我手术中肉眼观察的初步判断。心脏是一个动态的、结构复杂的器官,在遭受暴力时,其损伤形态受到多种因素影响。要做出最精确的致伤机制推断,可能需要更专业的法医病理学鉴定,甚至结合现场勘查、车辆损毁情况等综合判断。我的描述,只能作为医学层面的参考。”
他没有把话说死。既给出了倾向于车祸撞击的专业判断,又严谨地留下了余地,表明自己只负责陈述所见,不做超出医学范畴的结论。
赵建国听着,目光锐利,一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他旁边的那位公安同志也听得非常仔细。
“也就是说,陆医生,从你的专业角度看,这个伤更可能是车祸那样的巨大钝性力量造成的,而不是被人用刀子之类的锐器刻意刺伤的,对吗?”赵建国追问,用词更加直接。
“根据我观察到的心脏破裂口的形态特征,”陆九思重复并强调了自己的依据,“我认为由巨大钝性外力导致的可能性更大。但我必须再次强调,这只是基于心脏局部损伤形态的医学分析,不能替代全面的刑事侦查结论。”
赵建国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的周晓武,又看了看陆九思:“感谢你的配合,陆医生。你的描述很重要。另外,关于手术本身,以及伤者术后的情况,尤其是……”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任何可能影响伤者存活或意识状态的因素,如果后续有新的发现,或者伤者情况出现重大变化,特别是如果他能恢复意识,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
他递过来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陆九思接过,纸条很普通,上面的数字却仿佛带着重量。
“我们会的。”张院长代替陆九思回答,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稳重,“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配合调查也是我们的责任。”
孙主任这时也开口了,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官方式的、略显疏离的笑容:“是啊,赵同志,我们医院一定全力配合。小陆医生虽然年轻,但技术是过硬的,责任心也强。你看,这么危重的伤者都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关于手术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会按照要求,准备详细的报告。”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打圆场,强调医院的成绩和配合态度,但陆九思却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孙主任在暗示,医院和陆九思已经尽职尽责,手术是成功的,其他事情(比如案件调查)最好不要过多影响医院的正常秩序,尤其是影响到陆九思这个“技术过硬”的医生。
赵建国不置可否,又简单问了几个关于送医时间、初期处理的问题,便和同事一起告辞离开了。他们的到来和离去,像一阵短暂而凛冽的风,吹皱了icu表面刚刚恢复的平静。
陈副院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陆九思和张院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孙主任低声道:“孙主任,我们去办公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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