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夜 访(1/2)

那个在楼梯拐角一闪而过的身影,像一根细刺,扎进了陆九思紧绷的神经。他立刻转身,疾步走到icu走廊尽头,推开防火门,楼梯间空荡荡的,只有上方和下方传来隐约的、属于医院的回声。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处的气窗,在水泥台阶上切割出几块明晃晃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没有人。

是错觉吗?还是某个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属无意间的张望?亦或是……

陆九思站在楼梯口,眉头紧锁。老吴的提醒,张院长的叮嘱,赵建国冷峻的目光,此刻都在这空寂的楼梯间里回响。周晓武的病房在icu最内侧,位置相对隐蔽,寻常家属或探视者,若非刻意寻找或有人指引,很难精准地朝那个方向窥视。

他折返回icu门口,叫来护士小刘,低声询问:“刚才,有没有陌生人来过这边?或者在附近徘徊?”

小刘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陆医生。下午除了科里的医生护士,还有送药和设备的,没见什么生面孔。探视时间还没到呢。”

陆九思没有再多问。或许真是自己太紧张了,草木皆兵。他定了定神,将那份不安暂且压下。眼下,他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那份必须“稳妥”的报告。

他没有再回医生办公室,那里人来人往,难以静心。他去了医院图书馆旁边一间堆放旧期刊和资料的小阅览室。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陈旧的气味和淡淡的霉味。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投下昏黄的光圈。

陆九思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摊开信纸,拧开钢笔。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笔尖落在纸上,流畅地书写起来。标题是规规矩矩的《关于严重胸腹联合伤患者(周晓武)抢救手术的情况报告》。

他严格按照病历书写的格式,从患者入院时的生命体征、初步诊断写起,详细描述了术前准备、麻醉过程、手术步骤——胸骨正中切口、心包切开减压、发现右心室破裂、牛心包补片修补、心脏复温、辅助复跳、脱离体外循环、关胸缝合……每一个环节都写得清晰、准确、专业,用了大量医学术语,数据精确到毫米、毫升、分钟。

他详细描述了牛心包片的来源(含糊为“医院储备的实验性生物材料”)、处理方法、缝合方式(强调了其相对于单纯缝合在脆弱心肌上的优势),并客观记录了术后早期患者生命体征的改善。

而对于那最为关键、也最为敏感的“直视下冠状动脉局部灌注”操作,他的写法极其巧妙。他没有单独列出,也没有使用那个可能引发质疑的特定称谓。而是将其作为“心脏复跳前,为改善心肌灌注及促进功能恢复所采取的综合措施之一”进行描述。

他写道:“鉴于患者心肌挫伤严重,且术中发现左心室局部区域颜色晦暗、蠕动微弱,存在明显缺血表现,为确保心脏顺利复跳并具备足够功能脱离体外循环,术者在心脏表面可疑缺血区域对应的冠状动脉分支附近,进行了局部应用血管活性药物及营养心肌物质的尝试,以期改善局部微循环及代谢状态。”

他将“插管灌注”淡化为“局部应用”,将具体的操作细节隐去,只强调目的和观察到的效果——“该措施实施后,可见缺血区域心肌颜色及蠕动有所改善,为后续心脏成功复跳创造了有利条件。”

整篇报告,读起来就像一份严谨、规范、甚至有些保守的手术记录。它充分展示了手术的复杂性、术者技术的精湛和决策的必要性,但将所有可能引发争议的“创新”点,都包裹在了常规医学术语和合理解释的外衣之下。它回答了孙主任要求的“详细过程”,却巧妙地回避了“超范围”、“无先例”的指控,将一次石破天惊的冒险,包装成了一次在极限条件下的、合理的临床处置。

这需要极高的文字驾驭能力和对各方心理的精准把握。陆九思写得很慢,时而停笔思索,反复推敲用词。汗水从他额角渗出,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不是在创作,而是在构筑一道防线,一道既能保护自己、保护这次抢救的成果,又不至于完全抹杀其内在价值的防线。

当他落下最后一个字,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小阅览室里没有窗户,只有门上方的毛玻璃透进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他看了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晚上七点半了。

他仔细地将报告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纰漏和可能被曲解之处,然后将其折好,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他没有立刻去找张院长。他需要一点时间,让报告“沉淀”一下,也让自己从那种高度紧绷的书写状态中脱离出来。

胃里传来一阵空洞的鸣叫。他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缸子苦丁茶和几口红糖水。饥饿感伴随着强烈的疲惫一起袭来。

他收拾好东西,锁好阅览室的门(这把锁还是他前几天发现门坏了,自己从仓库找零件修好的),慢慢朝医院食堂走去。这个点,食堂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只有值班窗口还亮着灯,供应些简单的面条或馒头咸菜。

他要了一碗清汤挂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面条煮得有些烂,汤里飘着几点油星和葱花,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已是美味。他慢慢地吃着,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眼镜片。

食堂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同样晚归的医护人员在低声交谈。话题无非是病人、科室琐事。没有人提到周晓武,也没有人讨论早上的公安到访。或许消息被刻意控制了,或许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回避。

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让陆九思感到一丝不安。医院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地方,尤其是涉及公安和可能案件的消息。这种沉默,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吃完面,身体暖和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却更加沉重。他本想再去icu看一眼周晓武,但走到住院部门口,脚步却迟疑了。那个在楼梯口消失的人影,再次浮现在脑海。

他站在门口廊檐下的阴影里,点了支烟——这还是前几天一个病人家属硬塞给他的,他一直没抽。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引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夜风有些凉,吹得他打了个寒噤。就在他掐灭烟头,准备转身回宿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住院部大楼侧面,那片用作临时自行车棚的空地边缘,似乎有火星一闪。

不是烟头的红光,更像是……手电筒?但又很快熄灭了。

陆九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将自己完全隐入门廊的立柱阴影中,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他勉强能看到,自行车棚那边,靠近围墙的黑暗角落里,似乎蹲着两个人影,轮廓模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其中一个,手里似乎拿着个什么东西,刚才那点火星,可能就是来自那里。

不是医院的人。这个时间,这种地点,这种鬼鬼祟祟的姿态……绝不可能是医护人员或普通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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