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一世(2/2)
苏清芷立刻收回目光,重新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褐药,又细细吹了吹,才缓缓递到他唇边。药汁入口,一股浓重的苦涩瞬间漫开,带着草木的涩味和一丝土腥气,刺得他舌尖发麻。他没有挣扎,顺从地咽了下去,一碗药喝完,喉间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苦味。
之后,老头坐在榻边的木凳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多亏了后山采的灵仙草”“熬了三天三夜才成”,苏清芷则在一旁收拾药碗,偶尔插一两句话,声音轻柔。他们的话语像远处的风声,模糊又遥远,任郁凡靠在枕上,听着这琐碎的念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体的虚弱、刚醒时的惊悸,还有这满室的烟火气交织在一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他眼帘轻合,再次坠入沉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没有临死前的剧痛,也没有黑暗中的挣扎。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明,之后的日子里,苏清芷每日按时喂药、换药,老头也时常来诊脉调理。转眼一周过去,他胸口的伤口渐渐愈合,四肢的力气也慢慢恢复,原本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血色,那缠身的怪病,终是彻底痊愈了。
任郁凡能正常下床活动时,借着与苏老头、苏清芷闲聊的契机,终于拼凑齐了这具身体的过往。原主叫任凡,今年刚满十三,命途堪称坎坷——父母在他五岁那年进山采药,遇上山洪再也没回来,只留下一间破败的小屋。苦撑到十岁,唯一的爷爷也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临终前将他托付给了挚友苏老头。
苏老头是青岩镇外围有名的老郎中,无儿无女,只有个比原主大四岁的孙女苏清芷。自那以后,任凡便跟着爷孙俩相依为命,在这离山极近的镇郊小屋住了三年。小屋外,错落的木屋依山而建,晨雾常缠着凉润的山风漫过屋檐,檐下悬挂的草药串在风中轻晃,透着山野特有的清苦气息。每日清晨,总能听见山间樵夫的吆喝声从雾里传来,隔壁王大娘偶尔会端来一碗热乎的红薯粥,邻里间虽不常往来,却也透着几分淳朴的暖意。这三年里,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他跟着苏老头识药草、辨药性,从起初连甘草和柴胡都分不清,到后来能熟练分拣晾晒各类草药,甚至能帮着熬药、处理简单的伤口。
苏清芷待他更是极好,平日里总把镇上买来的麦糖悄悄塞给他,上山时会紧紧牵着他的手避开尖刺荆棘,夜里还会借着油灯帮他缝补磨破的粗布衣裳。原主性子腼腆,早已悄悄将这份温柔刻在心底,藏着懵懂又真切的喜欢——会在采药时偷偷摘下最艳的野菊插在她的发间,会把苏老头赏的花生省下来,用油纸包好藏在她的织布篮里,甚至会在夜深人静时,借着月光用烧黑的木炭在草纸上偷偷画她的模样,画她垂眸缝衣时鬓边的发丝,画她笑起来时浅浅的梨涡,画完后又小心翼翼折起,压在枕头底下,生怕被人发现。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半个月前。那天他跟着苏老头上山采一味罕见的止血草,谁知午后突然天降暴雨,豆大的雨珠砸得人睁不开眼,山路湿滑难行,两人浑身淋透,踩着泥泞才狼狈下山。原主体弱,受了风寒后高烧不退,一病不起,最后竟没能撑过来,反倒让来自异世的任郁凡占了这具躯壳。而他们如今住的青岩镇外围,本就挨着连绵群山,平日里虽清静,却也常受山风、野兽的侵扰,透着几分偏远的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