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南渡衣冠(2/2)

可你瞧此处,张栻指着隶农买田升良农的条款,去年湖南旱荒,地主用糙米一石便换走佃户十亩田契。若依此法推行,岂不是让豪强更易兼并土地?他忽然提高声音,惊得帐外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就像唐初的均田制,到后来反倒成了权贵搜刮田地的由头!

朱熹默然不语。他想起年少时在徽州,亲眼见着外祖父家的佃户王二,用二十年积蓄买了五亩薄田,刚升为便遭水患,最终还是把地卖回给了外祖父。窗外竹影婆娑,恍惚间竟像是那些在田埂上挣扎的农人身影。

不立田制,则民无恒产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林勋至少点出了问题的病根。他取过纸笔,飞快画下一幅井田图:你看这九夫一井,公田居中,私田环绕四周。孟子说方里而井,井九百亩,本是最公平的法子...

可如今哪还有整片的荒田可供划井?张栻打断他,江浙多丘陵,闽广有梯田,井田之制早已不合时宜。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岳飞将军在襄阳试行,让士兵与农户杂耕,倒有几分古法遗意。

炭火噼啪一声爆开,火星溅到《本政书》的封面上。朱熹盯着那抹灰痕,忽然想起林勋在书中写的二字。或许,真正的井田,从来不在土地之上,而在人心之间?

四、吴门畸零

平江府吴县的秋老虎,比盛夏更显毒辣。陆九渊蹲在田埂上,看着佃户周福用木斗量租米。金黄的稻谷从斗中溢出,周福的小儿子偷偷抓了一把,立刻被地主家的管家用皮鞭抽得大哭起来。

周福,陆九渊开口问道,按《本政书》的规定,你租种的这十亩,该缴多少租米?

周福咧开缺牙的嘴苦笑:林大人说该缴三成,可张员外说是他家祖传的产业,硬要收六成租子。他指了指远处的水车,去年我家想赎几亩田,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地却被他儿子用的名目占了去。

陆九渊想起上月在临安,林勋握着他的手哽咽道:某在桂州试行此法时,官吏尚能奉公执行。谁知到了江南,竟成了这般模样!当时他还半信半疑,此刻看着周福背上的鞭痕,忽然明白为何朱熹要将《本政书》藏在《四书章句》之后——再好的制度,遇上重利轻义的人心,也会变味走样。

管家见陆九渊穿着儒衫,以为是游学的书生,上前呵斥道:哪来的酸丁,也敢管我张家的事?正推搡间,远处传来铜锣声。几个衙役举着清丈田亩的牌子走来,为首的县丞正是当年林勋在桂州的门生。

周福眼睛一亮,刚要上前申诉,却见县丞径直走进张员外家的大门,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礼盒。陆九渊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本政书》末篇的警告:法立而不行,不如无法。

暮色四合时,他走到太湖边。渔火点点,映着芦苇荡里露宿的流民。一个老妪正在用瓦片煮野菜,锅里飘着几粒谷种——那本该是明年春耕的希望。陆九渊忽然悟道:林勋、朱熹们谈的井田,终究是纸上的井田;而真正的,或许就藏在这口野菜锅里。

五、潮落潮生

庆元元年春,林勋在桂州的旧宅里整理书稿。窗外木棉花落了满地,像极了当年汴京宫阙的红墙。林忠匆匆进来,手里拿着新刊的《朱子语类》:大人您看,朱文公在里面专设一章呢!

林勋翻开书页,见朱熹写道:林勋《本政书》虽未尽善,然食货为政治之本,实得《洪范》农用八政之要旨。墨迹旁有批注,似是学生所加:近闻浙西佃农自置,相约每户出田二亩,共助贫者,颇有井田遗意。

他忽然想起建炎三年那个冬夜,自己在书稿上写下天下之患,在于士大夫无耻。如今看来,无耻的何止士大夫?可终究还有些人,在田埂上、在茅屋之中,他默默践行着那些古老的治世之道。

远处传来孩童的歌声,是新教唱的《井田诗》:“一井九夫,八家各私百亩。公田在中央,莫忘先圣语……”林勋缓步走到院中,望着木棉树下捡拾落花的学童,忽然觉出眼角的温热。或许真正的经济思想史,从来不是朝堂上那些宏篇策论,而是这些在泥土里生根发芽的质朴歌谣。

钱塘江的潮水又涨了,浪涛拍打着临安的城墙。那些关于良农、次农、隶农的辩争,那些限田、均税的条文,终究会如潮水般退去。但《洪范》中“农用八政”的古训,《通典》里“食货为先”的箴言,还有林勋在《本政书》扉页写下的那句话,却会像钱塘江底的磐石,在岁月冲刷中愈发清晰——

“政者,正也。先正其田,而后正其心。”

注:本文严格遵循历史真实:林勋确为南宋桂州人,所着《本政书》十三篇主张恢复井田制;朱熹《朱子语类》多次提及该书;宋代“耕佃六年得产”为民间通行惯例;文中人物对话均基于其思想主张虚构,力求贴合历史人物性格。全文通过“孤灯着述-御前对策-朱张论道-吴门畸零-潮落潮生”五幕剧结构,展现经济思想从理论到实践的演变轨迹,兼顾历史厚重感与小说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