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孤愤与囚徒(1/2)
不同于桓齮在前线带回的血腥味,这是一种充满了墨香、焦灼与智性火花的张力。
嬴政变得有些反常。
这几日,她不再通宵达旦地批阅军报,而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反复翻阅着那几卷早已被她翻得起毛的竹简。
《孤愤》、《五蠹》、《显学》、《难势》。
那是韩非的着作。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人性的虚伪,切断了道德的羁绊,只暴露出血淋淋的、关于统治的绝对真理。
“霸王之露,法术之士。”
嬴政的手指划过竹简上的字句。
在那些寂静的深夜,当她褪去帝王的伪装,独自面对镜中那个必须用冷酷来武装自己的女子时,只有韩非的文字能给她安慰。
只有韩非告诉她:你不需要被人爱,你只需要被人畏惧。孤独不是惩罚,而是帝王的宿命。
从未谋面,却是灵魂的共犯。
“他到哪里了?”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询问赵高。
赵高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大王,韩国使团的车队,已过灞桥,不出半个时辰,便可至咸阳宫外。”
“半个时辰……”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那一面巨大的铜镜前。
镜中的她,束发戴冠,眉眼凌厉,一身玄衣如铁。
她仔细地审视着自己,仿佛是在准备赴一场极为重要的约会。
不是男女之情。
而是一场猎手对猎物,神明对信徒,或者是两个孤独灵魂之间,跨越生死的审视。
“传令。”
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一分。
“今日朝议,不谈军务,不议钱粮。”
“寡人,只听韩非一人之言。”
※咸阳城外,十里长亭。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黄叶。
一辆悬挂着韩国旗帜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素色儒服的男子,在大秦士兵冷漠的注视下,艰难地走下了马车。
他很瘦。
那是一种长期忧思过度、心力交瘁的瘦削。
他的面容清癯,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团幽冷的鬼火。
他就是韩非。
韩国的公子,荀子的徒弟,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也是大秦丞相李斯,这辈子最嫉妒、也最恐惧的同窗。
此刻,李斯就站在长亭外。
他穿着大秦廷尉的华贵官服,身后是数十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
与那个从破旧马车上下来、衣衫单薄的韩非,形成了极尽讽刺的对比。
“师……师弟。”
李斯迎了上去,脸上挂着那一贯得体而复杂的笑容。
韩非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睡在自己上铺、如今却权倾天下的师弟。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才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李……李……斯。”
他是口吃。
这位写出的文章能让秦王政拍案叫绝、恨不能插翅相见的天才,在现实中,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得费劲。
李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但很快被痛心所掩盖。
他走上前,握住韩非冰冷的手。
“师兄,你终于来了。大王等你,等得好苦。”
韩非抽回了手。
他的眼神很冷,越过李斯的肩膀,看向那座巍峨得像一头黑色巨兽般的咸阳城。
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不是来做官的,不是来求荣华富贵的。
他是来救韩国的。
他是那即将沉没的破船上,唯一一个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堵住漏洞的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那是他这一路呕心沥血写就的《存韩书》。
“我不……不是……为你……而来。”
韩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为……韩……存亡……而来。”
李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看着韩非手中那卷竹简,目光变得深邃而危险。
“师兄。”
李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说道。
“这里是秦国。在这里,若是太固执,不仅救不了韩,连你自己,也会变成灰烬。”
韩非没有理会。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挺直了那瘦弱的脊梁,朝着咸阳宫的方向,迈出了步子。
那步伐虽然踉跄,却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咸阳宫,正殿。
数百名秦国文武大臣,分列两旁,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缓缓走进大殿的瘦小身影上。
没有想象中的风流倜傥,没有传说中的仙风道骨。
韩非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酸儒。
他走到大殿中央,面对着高台上那个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黑色身影,缓缓跪下。
“外臣……韩……韩非……拜见……秦王。”
那一瞬间,大殿里甚至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那是秦国的武将们,在嘲笑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竟是个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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