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邯郸的冷(2/2)

腹中的饥饿感只是稍稍缓解,并未消失。

寒冷则在短暂的温存之后,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回来。

她躺在冰冷的干草上,感受着热量一点一滴地从自己小小的身体里流失。

她开始强迫自己思考,用思考来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崩溃。

这里是古代。

从建筑、衣着和语言(一种她能听懂但无比陌生的古老方言)来判断,几乎可以肯定。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婴儿。

一个……似乎并不受待见的婴儿。

刚才那个男人,那个女人,应该是她的父母?

不,不对。

他们的态度,那种极致的冷漠与厌恶,绝不是对自己的孩子。

他们更像是……看守。

一个念头,如同雪地里的一点火星,在她冰封的思维中微弱地亮了一下。

“……小质子……”

“……赵姬那个贱人生的野种……”

“……要不是吕不韦那个商人还肯花钱,早把你们娘俩饿死了……”

那是她半梦半醒之间,捕捉到的、从门外飘进来的只言片语。

这些话语在她清醒后,一直像幽灵一样盘旋,此刻终于被串联了起来。

赵姬。

吕不韦。

质子。

还有……邯郸。

她能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叫做邯郸的地方。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名字。

一个生于赵国邯郸,作为人质,母亲是赵姬,与商人吕不韦关系匪浅的……婴儿。

嬴政。

不,不可能。

她疯狂地在心底呐喊。

历史上的嬴政,是男人。

而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理构造……是女性。

难道是历史记载错了?

还是说,她来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被扭曲了时空?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严酷的现实所取代。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是千古一帝,还是一个无名的女婴,又有什么意义?

在当下,在此刻,她只是一个随时可能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被囚禁的质子。

她的生死,完全取决于门外那些人的心情,取决于那个叫吕不韦的商人是否还愿意继续支付她和她母亲的“生活费”。

她不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物件,一件有价值的抵押品。

当这份价值消失时,她就会像刚才那个男人所说的那样,被毫不犹豫地扔进风雪里。

“物化”。

这个现代社会学名词,以一种最残忍、最彻底的方式,成为了她的全部现实。

她停止了徒劳的思考。

因为思考需要消耗能量,而能量,是她此刻最宝贵的东西。

她蜷缩起小小的身体,尽力减少热量的散失。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绵长而微弱。

她不再哭泣,因为哭泣会引来威胁,还会浪费体力。

她开始学习。

学习如何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生存。

分辨脚步声的轻重,判断来者的身份和意图。

记住每一次喂食的时间间隔,估算自己能撑多久。

在每一次被粗暴地对待时,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最脆弱的头部和脖子。

那个曾经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那个有着自己的名字、骄傲和人生的灵魂,在这间阴暗的、位于邯郸城一角的破屋里,伴随着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雪,开始被一点一点地、缓慢而坚定地冻结、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更坚韧的东西。

像雪地里的一株野草,像岩石下的一窝狼崽。

它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只有一个目标——

活下去。

雪,还在下。

落在邯郸城的屋檐上,落在森严的宫墙上,也落在她那双逐渐失去焦点、只剩下一点点灰白光影的瞳孔里。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也是她作为人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起,她将只是一个代号。

一个名叫政的,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