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声(2/2)

这声音不带杀气,却比那凶暴的脚步声更让她感到警惕。

这脚步声第一次出现时,停在了门外。

她听到了门外传来低语声。

那个男人的声音依旧粗嘎,但似乎多了一丝…谄媚?

而另一个声音,低沉、平缓,像丝绸划过冰面,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在婴儿的世界里,音调就是语言。

一种是粗鄙的讨好,一种是淡漠的施予。

门没有被推开。

那个轻柔的脚步声在门外停留了片刻,便悄然远去。

从那天起,这个脚步声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

他从不进来,只是在门外与看守低语几句。

他像一个幽灵,一个看不见的审查官,在无形中检视着她们这两件货物的状态。

政的灵魂将这个声音牢牢记在心里,将它标记为未知。

未知,比已知的危险更需要警惕。

这个声音的主人,显然地位高于那个粗暴的看守。

他或许就是那个决定她们母女生死的、付钱的吕不韦派来的人。

她的生存法则里,又增加了一条:

分辨那个幽灵的脚步声,并在他到来时,保持绝对的安静。

日子就在这几种声音的交替中,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般流淌。

她的身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弱。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瘦小得可怜,皮肤上开始出现一些青紫色的斑块。

寒冷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以减少能量消耗。

最让她那成年灵魂感到崩溃的,是彻底的失能。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出,然后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冷、潮湿,黏在她的皮肤上。

那破旧的襁褓几天才会更换一次,大多数时候,她就只能躺在自己冰冷的污秽里。

那种黏腻、冰冷、散发着臊臭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后的尊严。

她不再是一个有思想、有意志的个体。

她是一块肉。

一块会呼吸、会排泄、需要被投喂才能活下去的肉。

一天夜里,她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不是她自己,而是角落里的那个影子。

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

剧烈的咳嗽之后,是压抑的、痛苦的啜泣。

那是政第一次听到她母亲发出除了咀嚼和吞咽之外的声音。

那哭声很小,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像一头受伤的、濒死的野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政静静地听着。

她的灵魂深处,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警惕。

这个女人,她的母亲,精神状态似乎正在崩溃。

一个崩溃的、不稳定的看护者,对她这个无法动弹的婴儿来说,是巨大的潜在威胁。

如果她疯了,会不会在绝望中把自己掐死?

或者,干脆放弃那每日一次的、冰冷的喂食?

黑暗中,那啜泣声持续了很久,最后渐渐平息下去。

政没有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睁着眼,适应了黑暗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

她像一头真正的幼兽一样,开始评估自己身边唯一的同伴。

这个女人,是她唯一的食物来源,是她唯一的温暖来源(尽管那温暖微不足道)。

但同时,她也是一个不稳定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生存法则,再次被修正。

她不仅要提防门外的男人,提防那个幽灵般的脚步声,还要提防自己唯一的依靠。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邯郸城里,在这间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她没有任何盟友。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依旧。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耳朵上。

听着母亲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听着老鼠在黑暗中穿行的声音,听着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这些声音,构成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必须学会解析这首由绝望谱写的、残酷的交响曲。

因为,每一个音符,都与她的生死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