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们呢…都是疯子(2/2)

“超载(overload)。”他缓缓吐出这个冰冷的词汇,“这不是技巧,不是招式。这是艾瑞安所有能力者……最后的底牌。也是通往死亡的单程票。”

伊莱文的心脏猛地一缩。

“它的原理,是强行打破自身基因和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枷锁。”埃利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用意志作为引信,点燃体内所有的生命能量、精神本源、乃至潜藏于血脉深处的每一分潜力。将其在瞬间……彻底引爆!”

他抬起一只手,五指缓缓收拢,然后猛地张开!

“就像把一颗恒星压缩到临界点,然后让它……超新星爆发。”

“能力会在瞬间几何倍数地提升,达到一个理论上自身永远无法企及的巅峰。代价是……”埃利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基因链不可逆的崩溃。精神本源被彻底焚毁。从启动的那一刻起,倒计时……就开始了。精确地说,一个小时。无论你当时是重伤濒死,还是毫发无伤。一个小时后,生命之火必然燃尽,躯体会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彻底消散。”

一个小时。必死无疑。

凯尔学长那布满炽白光痕的身体,那将自己化作白色太阳的决绝……不是为了击退敌人,而是用生命最后的、最璀璨的燃烧,为他伊莱文,争取到启动自身力量、逃离死亡的时间!那句无声的唇语——“你的家”——不仅仅是指艾瑞安,更是在生命的尽头,将守护这个“家”的责任,连同那刻骨的仇恨,一起……托付给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混合着悲伤、震撼和某种沉重的觉悟,冲刷着伊莱文的四肢百骸。他感觉修复液似乎变得更冷了。

“疯子……”伊莱文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没错。”埃利安非但没有反驳,反而极其坦然地承认了,甚至,他那疲惫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能活在这里,能掌控这些力量,能一次次去面对帷幕后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怖……我们,本来就是一群疯子。”

他的目光扫过伊莱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但疯子……也有疯子的执念。”埃利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一种钢铁般的韧性,“对我们来说,‘家’……就是这个疯狂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有温度的锚点。”

“基石小队七号小屋的露台,菲力那能把人齁死的肉酱面,阿黛拉烤得外焦里嫩的鱼排,奥莉薇亚能把人拍散架的熊抱,洛伦佐永远挑剔的优雅,艾拉指尖能让人心安的绿光,艾莎凝结的、能冰镇饮料也能冻伤敌人的冰球,琉娜杯子里永远不会重复形状的水流,西里尔那比金子还贵的沉默……还有里奥那家伙,一边研究零素污染一边差点把叉子戳进鼻孔的蠢样子……”

埃利安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星湖落日余晖的温度,穿透医疗中心的冰冷,烙印在伊莱文的心上。

“这些……就是我们的‘家’。是支撑我们这群疯子,在疯狂边缘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理由。”他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伊莱文,“凯尔,他也是这个‘家’的一员。虽然他加入得晚,虽然他总是咋咋呼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家’意味着什么。是他最后的……避风港。”

“所以,当那个毁了他第一个家、又差点毁了他第二个家的怪物再次出现时……”埃利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当它威胁到他‘家’里最年轻、最需要保护的弟弟时……启动超载,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为你点燃一条生路……对他来说,不是疯狂的选择。”

埃利安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伊莱文眼中。

“那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回家的方式。”

“用生命,守护自己的家。这是刻在艾瑞安骨子里的……疯子的逻辑。”

伊莱文彻底沉默了。修复液温柔的包裹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剥开的冰冷与灼痛。

凯尔学长的笑容、阳光般的声音、将他推离时燃烧的背影、最后无声的唇语……与壁橱的阴影、注射残渣的惨嚎、哨站的血腥废墟、以及埃利安口中那冰冷残酷的“一小时倒计时”……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最终……融合。

那不是简单的牺牲。那是绝望深渊中的孤注一掷,是刻骨仇恨与守护之念交织的最终乐章,是疯子对“家”这个概念最极端也最纯粹的诠释——用自身的彻底湮灭,为另一个生命点亮通往未来的微光。

“家……”伊莱文低低地重复着这个字眼,舌尖尝到一丝微咸的苦涩。七号小屋露台的喧嚣与温暖,此刻隔着冰冷的回忆,变得如此遥远又如此沉重。

埃利安所说的“锚点”,那维系着这群在疯狂边缘行走之人的最后港湾,第一次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将它的重量压在了他年轻的肩膀上。

医疗中心的灯光依旧恒定,却无法驱散伊莱文眼中沉淀的阴霾。那不仅仅是悲伤,更像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重塑后的茫然与……冰冷的悸动。埃利安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少年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伊莱文缓缓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又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他看向埃利安,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那个怪物……影蛭主脑……它死了吗?”他问的是结果,但埃利安听出了其中潜藏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

埃利安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金纹微微流转。这一次,他没有摇头,而是用一种极其肯定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语气说道:“死了。彻彻底底。连渣都不剩。”

他看着伊莱文那双沉淀着黑暗的眼睛,仿佛在确认某种力量的真实性。

“我们回收了‘巡光区’所有的监控残留数据和能量场记录。结合洛伦佐‘秩序之眼’最后的同步片段……”埃利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描述,“它不只是被摧毁了降临的‘肢体’或‘器官’。你最后爆发出的那个奇点……它吞噬了那个投影所连接的一切。不仅仅是物质,还包括它强行撕开、用来锚定自身和输送力量的那道……‘帷幕’裂缝本身。”

伊莱文的呼吸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裂缝?”他重复道,这个词带着一种冰冷的、空间层面的质感。

“是的。”埃利安点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影蛭主脑并非完全存在于我们的维度。它的大部分本体,潜藏在被称为‘帷幕’的深层亚空间或维度间隙之中。它降临在‘巡光区’,是强行在我们稳固的现实壁垒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其意志和力量延伸过来。就像……在结实的布料上戳破了一个洞。”

他抬起手,两根手指在虚空中做出一个撕裂的动作。

“常规的打击,无论多么猛烈,只能摧毁它延伸过来的‘触手’,打痛它,迫使它缩回‘洞’的另一边。但那个‘洞’,那个裂缝,依然存在。它随时可以卷土重来,甚至利用这个‘洞’输送更多、更可怕的东西过来。这也是为什么沃克主管如此紧张,要求彻查防御漏洞的原因——我们需要找到并修补那个‘洞’。这仅仅是一个虫子掉入帷幕,经过长时间的污染形成怪物。”

埃利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伊莱文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但是,伊莱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力度,“你最后做到的,不只是摧毁了它伸过来的‘触手’。”

“不过你那个奇点爆发出的引力洪流……它强行捕捉并锁定了那道空间裂缝本身!然后……”埃利安做了一个双手合拢、用力拉扯的动作,仿佛在缝合什么,“……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那道被撕裂的‘帷幕’……强行拉扯、扭曲、闭合了!像用最粗暴的针线,把那块被撕破的‘布’……硬生生缝上了!”

缝上了。

这三个字在医疗中心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空间层面的终结感。

“那道裂缝……连同裂缝彼端,正在试图通过裂缝输送意志和力量、甚至可能想亲自挤过来的影蛭主脑本体……”埃利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余韵,“被你那超越极限的引力奇点,强行拖拽进了奇点内部,连同那道空间裂痕本身,一起……湮灭在了时空的奇点深处。连信息都无法逃逸。”

他停顿了足足五秒钟,才缓缓补充道:

“沃克主管的团队确认了空间读数。‘巡光区’被撕裂的空间结构,在你爆发之后,呈现出一种……被强行‘缝合’后的稳定态。那道裂痕,连同其连接的坐标点……彻底消失了。从空间层面,它被彻底抹平了。影蛭主脑,那个纠缠了凯尔一生、毁灭了他两个家的怪物……这一次,是真的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它在帷幕后方的本体,都因为锚定点的彻底湮灭而失去了在这个维度存在的根基,彻底消散。”

死寂。

医疗中心只剩下仪器极其微弱的嗡鸣。

伊莱文静静地听着。当埃利安说到“缝上了”的时候,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深坑中翻滚的黑暗、无数攒射的惨绿触手、身后旋转的吞噬奇点……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而暴戾的意志——不是击退,是彻底的抹除!连带着那扇门,也要彻底焊死!

那种感觉……带着一种毁灭后的……奇异的平静。仿佛亲手掐灭了一簇在黑暗中窥伺了太久的、恶毒的火苗。

凯尔学长……

伊莱文放在修复液中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微微发白。

“凯尔学长的……”他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吐出那个词,“……遗体?”

埃利安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超载……是生命能量和精神本源的彻底燃烧。如同恒星坍缩后的内爆。除了能量爆发的痕迹,不会留下……任何物质性的残骸。”他的目光扫过伊莱文的脸,“地上那几片作战服碎片,是他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彻底消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自身燃尽的光芒所抹去。这就是超载的最终结局。干净、决绝、不留余地。

伊莱文闭上了眼睛。修复液冰凉的触感包裹着眼睑。黑暗中,凯尔学长最后化作白色太阳的身影,仿佛还在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但这一次,那光芒之下,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一点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反光。

“追授仪式,会在他曾经住过的‘风铃草’宿舍区的小广场举行。”埃利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平静,“时间定在三天后。如果你身体允许……”

“我会去。”伊莱文睁开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浅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脆弱,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坚决。

埃利安看着他,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给伊莱文带上抑制器,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托付。

“好好休息,小家伙。你的‘家’……还需要你。”说完,他转身,米白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医疗中心走廊柔和的灯光中,消失不见。

医疗室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发出的微弱嗡鸣。

伊莱文静静地躺在修复舱内,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光。凯尔学长的故事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壁橱的阴影、注射的剧痛、失控的雷霆、哨站的废墟……最终都定格在那句无声的“你的家”和那焚尽一切的白光上。

“家……”他再次低语。这个字眼,不再仅仅是沉星湖畔的欢声笑语和食物香气。它被赋予了新的重量——鲜血的重量、毁灭的重量、以及……一个生命为它燃尽的重量。

艾瑞安的人都是疯子。

但他们都为这个“家”而疯狂。

一股冰冷而灼热的洪流,在伊莱文的心底深处悄然涌动。那是对毁灭凯尔两个“家”的怪物的滔天恨意,是对自身弱小的愤怒,是对埃利安口中那个“唯一选择”的……一种近乎病态的认同感。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指骨匀称,皮肤在修复液浸泡下显得有些苍白。这双手,刚刚在失控的愤怒与悲伤中,第一次真正握住了足以扭曲空间、湮灭物质、甚至……“缝合”帷幕的力量。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黑洞奇点旋转时带来的、令灵魂颤栗的引力脉动。那种掌控毁灭、掌控空间的感觉……冰冷、强大、令人……着迷。

“基石……”

“我的家……为了守护我的家,也要守护另一个家。”

伊莱文喃喃自语。浅蓝色的瞳孔深处,一点难以察觉的、如同宇宙深空般的猩红,一闪而逝。

修复舱对面光滑的合金墙壁,清晰地倒映出少年苍白而平静的脸。那倒影中的眼神,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的惊慌,沉淀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以及……一丝悄然滋生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他的偏执火焰。

他正被这个“家”同化着。

以一种血与火淬炼、以空间与帷幕为针线的方式。

道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的尽头,或许也燃烧着同样的、名为癫狂的白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