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静默序曲(终)(2/2)
通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担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艾莎担架下细微的冰晶碎裂声。艾莎浅金色的发梢从保温毯边缘露出来,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像冰原上最后一点倔强的生机。
这段向上的路,在寒气的包裹下,显得无比漫长,无比沉重。
磐石基地,深层医疗区
惨白的灯光无死角地倾泻下来,将冰冷的合金墙壁、地板和医疗设备照得一片森然。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实质的幕布,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顽固萦绕的血腥味,以及金属冷却后特有的、带着铁锈感的冰冷气息。这里与其说是病房,更像是一个高度戒备、密不透风的生物收容观察室,弥漫着压抑和紧张。
伊莱文躺在房间中央的特制医疗床上,像一个被精密仪器环绕的、易碎的古代瓷器。身上连接着蜘蛛网般的管线:生命体征监测、神经反射诱导、生物电刺激、高浓度营养液输注、污染中和剂持续滴注……大大小小的屏幕环绕着病床,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大部分呈现稳定的绿色或黄色,显示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核心能量读数那一栏依旧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深红波动区,数值忽高忽低,如同蛰伏的火山。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嘴唇总算褪去了骇人的青紫,恢复了一点淡粉,呼吸也平稳悠长了许多。
那条曾经扭曲的腿被高强度合金支架和活性生物凝胶牢牢固定着,包裹得像一件复杂的工业艺术品。裸露的上半身皮肤上,那些被幽紫污染侵蚀的恐怖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只留下暗红色的、蜈蚣般的狰狞疤痕,只有少数几处关节和脊椎位置,还残留着顽固的幽紫脉络,在凯每天施展的“深层水疗净化”下极其缓慢地消退,每一次净化都伴随着伊莱文昏迷中无意识的细微痉挛。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这三天,整个“磐石”基地如同一台超负荷运转、濒临散架却又被强行焊死的精密机器,在压抑的轰鸣声中高速旋转。
莉娜几乎把自己焊在了指挥室隔壁的临时战略分析室里。巨大的光屏分割成十几个区块,瀑布般滚动着令人窒息的数据流:伤亡报告与抚恤方案: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名字,空间裂隙缝合后残留能量频谱分析高维干涉读数异常,危险等级:高,空间褶皱稳定性实时监测波动幅度超出预期阈值,需持续观察、地下深层污染扩散模型评估:得益于艾莎最后的冰封,核心污染区暂时被压制,但外围渗透不容乐观……
她的脸色比医疗床上躺着的伊莱文好不了多少,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但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却像淬炼了无数次的寒冰刀锋,锐利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静,扫过每一份报告上的每一个字符,每一个小数点。手边的咖啡杯堆成了小山,每一个都空空如也,只残留着深褐色的印记。
马赫占据了隔壁医疗室的一张加宽加固床,腰部缠着厚厚的、渗透着淡绿色药液的生物凝胶绷带,散发出浓烈的草药和消炎剂混合的味道。那身标志性的重装外骨骼被拆解成零件状态,堆在角落的维修架上,等待大修。
没了那身铁壳子的支撑和威慑,他庞大的身躯躺在那里,显得有些笨拙和脆弱。他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天花板,棕褐色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只有一种被强行按住的烦躁,像被困在笼子里的暴熊。
偶尔会烦躁地抓挠自己剃得极短的、钢针般的头发,喉咙里滚出几句低沉含混的脏话。基地医生严令禁止他下床,更严格禁止他接触任何含有酒精的液体、这禁令差点引发一场小型暴动,这让他暴躁得几乎要拆床。
“他妈的…憋屈死老子了!” 又一次尝试抬腰失败,牵扯到被怪物触手勒得差点断裂的腰椎,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合金床沿上,发出“哐”一声闷响,整个病床都晃了晃。
“省省力气吧,头儿。”托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他拄着一根多功能合金拐杖,右小腿打着坚固的生物聚合物固定,走路还有点跛。
脸上被污染能量腐蚀留下的几道浅红色疤痕已经结痂,但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至少眼睛里有了活气。“医生的话你当耳旁风?你那老腰子,再瞎折腾,真就得换个人工的了。” 他晃了晃手里一个密封的金属餐盒,“食堂老张头特供的,酱烧岩牛肉,能量管够,就是没酒。”
马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像头被抢了食的熊:“废了就废了!总比躺在这儿当个看天花板的废人强!” 他粗声粗气地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隔壁伊莱文房间那扇厚重的合金隔离门,“那小子…还没动静?艾莎丫头呢?还在冻着?”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托德把餐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稍微驱散了点消毒水的味道。“伊莱文那边还是老样子,凯姐说生命体征稳得跟磐石似的,就是那核心能量场像个不定时炸弹,波动得吓人。
艾莎…” 他顿了顿,“转到恒温特护舱了,体温在缓慢回升,医生说身体机能恢复得比预期好,就是…还没醒,跟睡美人似的。艾娃和吉姆在下面维修坑道里捣鼓钻机残骸呢,卡尔那家伙,抱着他那宝贝链锯剑,在消毒液池子里泡了整整三天,说要给‘老伙计’来个彻底的去污除晦,跟伺候祖宗似的。”
马赫哼了一声,抓起餐盒里一块足有巴掌大的酱牛肉,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嚼的不是肉,而是那些该死的触手和憋闷的日子。
另一边,属于“基石”和“深潜者”成员的公共休息区,气氛稍微活络一点,但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心有余悸的阴影。这里布置得相对舒适一些,有沙发、矮几,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吧台虽然现在只供应能量饮料和营养液,但空气中依旧漂浮着淡淡的药味和绷带的气息。
凯的临时“水疗理疗点”设在休息区最里侧,用可移动的高分子隔板简单围出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此刻,她正闭着眼,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虚按在菲力裸露的后背上。菲力趴在一张特制的理疗床上,背上几道被塌方岩刺划开的深长伤口,皮肉翻卷的痕迹在淡蓝色的、如同液态水晶般的水光包裹下,正极其缓慢地蠕动愈合,新生的粉红色肉芽像初生的藤蔓在努力攀爬。
“嘶…轻点轻点!凯姐!”菲力龇牙咧嘴,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这‘深层水疗’劲儿也太猛了!跟拿冰砂纸搓骨头缝似的!能不能温柔点?”
“闭嘴,菲力。”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依旧保持着水流的平静感,指尖引导的淡蓝水光如同有生命般流转、渗透,“震波反噬震荡了内脏和能量经络,深层淤塞不通,不用点‘力’,寒气淤血怎么驱散?想留下永久暗伤,以后用一次能力就咳一口血?”
她微微加重了指尖水流的渗透力,菲力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再敢像上次那样胡来,透支,下次就不只是‘疼’这么简单了。想下半辈子躺床上,你就继续。”
西里尔占据了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墨色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带着刚洗过澡的水汽。他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缕极其纤细、几乎肉眼难辨的气流。
那缕气流如同最灵巧的手指,精准地捏着一枚比米粒还小的精密螺丝刀,在一块严重变形、焦黑的通讯器主板上操作着,试图将一颗同样微小的电容复位。
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鼻尖甚至渗出了一点汗珠,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拆解一枚足以炸平整个基地的微型炸弹,生怕一个气流不稳就前功尽弃。
埃利安坐在他对面的高背椅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战术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依旧布满熬夜的血丝,正快速浏览着悬浮在个人终端光屏上瀑布般滚动的加密信息流。修长的手指偶尔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几下,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回复着学院高层和内部审查部门的质询。
“空间褶皱的残余能量读数还在异常波动,虽然整体衰减趋势明显,但波动幅度超出了理论模型预测的37.8%。”埃利安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数据。
“学院最高评议会第七次发来质询函,要求我们提供完整的、未经任何剪辑处理的战斗记录,尤其是…伊莱文最后爆发时的全方位能量光谱捕捉和引力场畸变分析。措辞…相当迫切。他们对此表现出了‘高度且持续的关注’。”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最后那句引述的官方措辞,咬字清晰得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
西里尔操控气流的手指猛地一抖,那枚微小的螺丝刀差点把脆弱的电容直接戳穿!他“啧”了一声,抬起头,墨色的瞳孔里燃起压抑的火苗:“高度关注?持续关注?我只知道是他不是他们,那个!只有那一个坐在恒温办公室里喝着顶级咖啡、闻着雪松熏香的老家伙,对差点把我们所有人连皮带骨碾成宇宙尘埃,就只是‘关注’?他怎么不亲自下来感受一下那‘关注’的温度?!伊莱文他还小,还有几个月才成年,他…” 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都像裹着冰碴子。
“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属性,关键在于掌握在谁手中,以及如何使用。”埃利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终端屏幕的冷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这是校长的原话,也是评议会目前的主流口径。但是他那是在放屁,高层其余几个人都把咱们当成家人,唯独唯独校长,这个老东西把整个世界压在伊莱文身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校长不能长时间离开艾瑞安。”
他顿了顿,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一个确认键,屏幕上的信息流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个简洁的待办列表,“不过,具体到操作层面…最终的、呈交评议会的正式报告怎么写,细节如何呈现…我们拥有一定的裁量权。至少,在当事人恢复意识、能够提供第一手证词之前。起码让他得到一些好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伊莱文房间的方向。
休息区最安静的角落里,艾拉蜷缩在一张宽大柔软的米白色扶手椅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抱枕,下巴搁在抱枕顶上,小脸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
她面前的小圆几上,放着一盆明显蔫头耷脑的绿萝,几片叶子边缘甚至有些发黄。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绿萝垂下的叶片,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心思并不在植物上。
琉娜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正用一块特制的绒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太刀。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在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寒芒。她擦拭的动作极慢、极稳,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刀。
“艾拉姐姐,”琉娜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却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角落的寂静。她清冷的眸子抬起,落在艾拉缠绕着生物绷带的手指上,“你在地下催生的那些荆棘屏障…很厉害。它们救了我们很多人。” 她的语气是陈述事实的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肯定。
艾拉被她的声音拉回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有些苍白、缠绕着绷带的手指,那里是过度催生能力时被植物纤维反噬割伤的痕迹。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点自嘲:“厉害什么呀…最后都枯了,碎掉了…挡不住那些怪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落和无力感,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伊莱文房间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门,“小十一…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琉娜擦拭刀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微小石子:“凯姐姐说,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加上那种…未知力量的反噬…恢复需要时间。但,” 她将刀身竖起,对着光,寒芒在刃尖凝成一点,“他的生命之火没有熄灭。很顽强。” 像是在陈述,也像是在安慰。
整个休息区最闹腾的音源,毫无疑问来自奥莉薇娅所在的区域。她那只受伤的左脚踝被打上了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生物聚合物固定,像个超大号的白色粽子,被基地医生严厉勒令只能坐在特制的悬浮轮椅上活动——这个禁令让她极度不爽,感觉像被捆住了手脚。
但她显然不是个能安静待着的主儿。此刻,她正像个坐镇指挥塔的将军,兴奋地指挥着芬恩操控的几架刚刚修复、外壳上还带着修补痕迹的微型侦察无人机,在宽敞的休息区上空进行一场惊险刺激的“低空障碍飞行竞速赛”。
“左边左边!笨啊!绕开那个水杯!对!贴着莉娜的战术板飞过去!漂亮!”奥莉薇娅拍打着轮椅的合金扶手,发出“啪啪”的声响,熔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几架只有巴掌大小、嗡嗡作响的无人机如同灵活的蜂鸟,在她兴奋的指令下,灵巧地穿梭在散落的抱枕、堆满数据板的矮几、甚至埃利安头顶上方,引来后者不满地推了推眼镜,狠狠瞪了她一眼,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带起微弱的气流。
芬恩盘腿坐在旁边一张矮桌旁,面前展开着便携式无人机操控光屏。他十指如飞地在虚拟键盘上滑动,额头微微见汗,嘴里碎碎念着:“轻点!奥莉薇娅!轻点拍!它们刚修好没两天!传感器精度还没完全校准!脆弱得很!还有,别让它们靠近埃利安的终端!上次‘蜂鸟三号’差点一头撞上去!数据丢了谁负责!”
“知道啦知道啦!芬恩老!啰嗦!”奥莉薇娅笑嘻嘻地回敬,故意操控代号“蜂鸟一号”的无人机做了一个惊险的贴地俯冲,几乎是擦着凯水疗隔板的顶部飞掠而过,带起一小股气流,吹动了隔板的帘子。
“奥莉薇娅!”凯带着警告的平静声音立刻从隔板后传来,伴随着菲力一声压抑的痛哼,显然气流干扰了凯的精准控制。
“抱歉抱歉!纯属意外!手滑!”奥莉薇娅吐了吐舌头,赶紧把无人机拉高,但脸上的兴奋劲儿一点没减。
只是,当她的目光偶尔、极其短暂地扫过伊莱文房间那扇紧闭的合金门时,那熔金色的、总是跳动着火焰般活力的眼底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和深沉的担忧。她讨厌等待,尤其是这种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等待。脚踝处的固定器传来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烦躁。
艾莎所在的“恒温复苏特护舱”在医疗区另一侧,环境更加静谧。舱内温度被严格控制在略高于人体常温的舒适区间。她躺在一张带有生命维持和神经舒缓功能的悬浮医疗床上,身上覆盖着轻薄的恒温毯,只露出头部。
头上包裹着洁白的生物凝胶绷带,遮住了被碎石击中的位置。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呼吸均匀悠长,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着眼睑,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仿佛在做一个悠长的梦。
浅金色的长发被精心梳理过,柔顺地铺散在枕头上,在特护舱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微光。连接着她的生命体征监测器屏幕显示着平稳的绿色波形,心跳、血压、脑电波活动,虽然处于深度睡眠模式,但都稳定在健康范围内,唯有体温一项,恢复曲线极其平缓,显示她仍在从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寒中缓慢苏醒。
这种悬而未决的安静,像一块沉甸甸的、带着寒意的石头,压在每一个关心她的人心头。维克每天会默默进来坐一会儿,看着那张安静得近乎圣洁的睡颜,一言不发,再默默离开。
艾拉来得更勤,她会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艾莎的手,小声地跟她说话,讲基地里的琐事,讲窗外的风雪,虽然在地下看不到,但依旧讲大家都很想她,尽管知道她听不见。
基地的首席医师每天会进行两次深度扫描,结论始终如一:身体机能恢复良好,无器质性损伤,意识恢复时间无法精确预测,可能下一秒,也可能需要更久的静养。这种等待,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时间,就在这种压抑、忙碌、带着伤病初愈的虚脱感以及对未知的隐忧中,缓慢地、粘稠地爬行着。
第四天清晨。医疗区惨白的灯光下,伊莱文病床周围的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计时器。
病床上,伊莱文那覆盖在苍白眼睑下的睫毛,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非常非常细微的动作,像沉睡的灵魂被某个深沉的噩梦惊扰,又像是意识在混沌深渊中第一次尝试挣扎。
一直守在床边,支着下巴陷入浅眠的阿黛拉,身体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惊醒。熔金色的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完成了从朦胧到极致锐利的转换,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地、分毫不差地锁住了伊莱文那张依旧苍白的脸。
他的眼睫,在无影灯的强光下,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阿黛拉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又一下。
这一次,更加明显。那长长的、如同鸦羽般覆盖在眼睑上的睫毛,像被无形的微风拂过,簌簌地抖动了几下。
然后,在阿黛拉几乎要窒息的、凝固了时间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整整四天、仿佛陷入永恒沉睡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一扇尘封万载、重若千钧的石门,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后,不再是那日焚烧一切、令人心悸的猩红,也不是昏迷中毫无生气的涣散与空洞。
而是一片初融冰原般的、带着大病初愈的极度疲惫和茫然无措的…澄澈冰蓝色。
像暴风雪肆虐过后,铅灰色云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露出的、纯净到令人心颤的天空。
阿黛拉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心弦,在这一刻,才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松开,缓缓落回原处。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她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想告诉他你回来了,想哭,想笑…但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无法抑制哽咽的抽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可闻。
就在这声抽气响起的同一瞬间!
隔壁艾莎的特护舱内,连接着她的生命体征监测器,那始终平稳如直线的脑电波监控区,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刺破恒温舱静谧的“嘀!”声异响!
只见那平稳了数天的脑电波线条,猛地向上弹跳,出现了一个陡峭的、虽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尖峰!仿佛沉睡的意识深处,被某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共鸣或刺激,狠狠地触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