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余烬与寒霜(1/2)

三十副担架,在山道上排成长长的一列,盖着缴获的日军黄呢大衣——那是能找到的最好的裹尸布。拾担架的人走得极慢,不是路难走,是步子沉。走在最前面的担架上是周大勇,遗体还算完整,只是胸前有三个弹孔,血已经凝固发黑,和军装粘在一起。

陈锐走在队伍最前面,没回头。他怕一回头,看见那三十副担架,就会想起周大勇最后咧嘴笑说“长征时我欠你一条命”的样子。警卫员想帮他背枪,他摇头,自己把那支打空了弹匣的驳壳枪挎在肩上,枪管还是烫的。

进山谷时,天刚蒙蒙亮。留守的人全出来了,站在路两边,没人说话。只有风穿过岩缝的呜咽,像哭声。

担架在谷底那片稍平的空地上放下,整齐排成三排。赵守诚走过去,掀开盖在周大勇脸上的衣角,看了看,又轻轻盖上。他转身,面向众人,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同志们,乡亲们。”他的声音沙哑,在晨风里飘,“咱们的周排长,还有这二十九位同志,昨天晚上,在柳庄……走了。”

人群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一个妇女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那是周大勇去年从扫荡中救出来的,她男人死在那一场,周大勇把她和孩子背进山。

“他们为什么走?”赵守诚的声音高了些,“为了炸掉鬼子的毒气弹!为了不让那些毒气灌进咱们藏身的山洞!为了让咱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能多喘一口气,多活一天!”

他走到第二副担架前,掀开衣角。是个年轻战士,不超过二十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睛没闭,望着天。“这个小同志,叫李满仓,河南人,爹娘饿死了,跟着逃荒队伍走到山西,去年参军。他说,等打跑鬼子,要回老家,把爹娘的坟修一修。”

又走到第三副担架,第四副……每掀开一个,就说几句。有的是老兵,长征走过来的;有的是新兵,刚学会打枪;有的是工人,放下锤子拿起枪就没放下。

陈锐一直站着,没动。他看着赵守诚,看着那些担架,看着哭泣的人群。刘春生拄着拐杖——腿上的伤包扎了,但还走不稳——拿着个小本子,挨个问还能说话的伤员:牺牲的同志叫什么,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有什么遗言。他问得很细,记得很认真,眼眶通红,但没哭。

追悼会很简单。没有花圈,没有挽联,只有三十块木牌,用烧黑的木炭写上名字,插在担架前。赵守诚领着大家鞠躬,三鞠躬。然后,陈锐上前。

他站在周大勇的担架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这个老红军,过草地时把最后半块青稞饼分给他,说“陈锐同志,你是读书人,不能饿着脑子”;打黑石峪时,第一个抱着炸药包冲上去;转移路上,总是抢最重的设备背。

“老周,还有诸位同志。”陈锐开口,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柳庄,咱们打下来了。鬼子的毒气弹,全炸了。火焰喷射器,烧了。弹药库,掀了。鬼子一个中队,被打残了。”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这一仗,值不值?我说值。不是因为这三十位同志换来了多少战利品,而是因为,他们用命告诉鬼子:狼牙山的八路军,你困不死!你吓不倒!你敢来,我们就敢打!”

“现在,他们躺在这儿了。可咱们呢?咱们还站着。咱们得接着活,接着打。不是为了报仇——报仇太轻了。是为了他们没看到的那个明天:那个没有鬼子、能吃饱饭、能安心种地、孩子能上学的明天。”

他弯腰,从周大勇胸前摘下一个破旧的皮夹——那是缴获的日军军官证件夹,周大勇用来装他攒的烟叶。打开,里面没有烟叶了,只有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是半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地图,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一条线:从江西到陕北,再到狼牙山。

“这就是老周走过的路。”陈锐举起那张纸,“现在,路还没走完。咱们得替他,替所有倒下的同志,走下去。”

他把纸重新折好,放回皮夹,塞进周大勇胸前口袋。“老周,你先睡。路,我们接着走。”

人群里,哭泣声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但不再绝望的沉默。---

埋葬工作在下午进行。选了山谷向阳的一面坡,挖了三十个坑。没有棺材,用草席裹了,轻轻放下去。土一锹一锹盖上去,渐渐隆起三十个小小的土包。

沈弘文一直站在远处看。他没去帮忙挖坑,因为齐家铭和赵老三拉着他,在检查带回的受损装备。

岩洞里摊开一堆东西:炸变形的竹筒炮、打空了弹链的歪把子机枪、几个破损的火焰喷射器燃料罐、还有几十发没打响的子弹。

“哑火率,大概一成五。”沈弘文捡起一颗子弹,弹壳底部的底火帽只有浅浅的击痕,“比预想的低。但这一成五,可能就是一条命。”

齐家铭拆开一挺炸坏的竹筒炮:“竹子强度还是不够。近距离威力可以,但超过二十米,铁砂就散了。而且……”他指着炮身裂开的地方,“一旦炸膛,自己人先倒霉。”

赵老三蹲在火焰喷射器罐子前,用铁丝捅了捅残液:“这东西……是油。黏糊糊的,烧起来扑不灭。沈工,你能仿制不?”

沈弘文苦笑:“原理简单,压力罐喷油,点火。但咱们没材料做耐压罐,也没这种特制的燃料油。不过……”他拿起一块被烧得变形的铁片,“可以研究怎么防。厚湿棉被或许能挡一下,但时间不能长。”

正说着,李水根匆匆进来,脸色发青。

“团长,坏消息。”他压低声音,“吴队长那边……可能暴露了。”

陈锐刚从墓地回来,手上还沾着土。“说清楚。”

“内线冒死传出的消息。吴队长前几天被叫去县城‘述职’,回来后身边就多了个‘书记官’,其实是日本特高课的人。他那个中队被调防到最外围的据点,明升暗降,实为监视。三天后的物资交接……风险太大。”

岩洞里安静下来。吴队长这条线,是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外界物资渠道。虽然量不大,但盐、药品、有时候还能有点布匹。如果断了……

“还能联系上他本人吗?”陈锐问。

“难。那个日本书记官盯得紧,进出据点都要检查。内线说,吴队长现在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

陈锐沉默。他走到岩洞口,望向山下。远处,几股黑烟升起——那是日军在报复,清剿山脚被认为“通共”的村庄。

“先断了。”他转身,声音很冷,“通知内线,暂时切断一切联系。物资,不要了。”

“可是团长,咱们的盐——”

“盐的事,再想办法。”陈锐打断李水根,“不能为了几斤盐,把内线全搭进去。吴队长如果真暴露,咱们救不了他,但至少不能把他往死路上再推一把。”

李水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点点头出去了。

赵守诚走过来:“粮食统计出来了。加上缴获的,按现在的吃法,还能撑二十天。盐……只剩三斤了。伤员用的消炎药,盘尼西林没了,磺胺还有十几片,只够重伤员用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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