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焚心之怒，血泪成誓（1/2）

净坛使者府邸，死寂无声。

那朵象征着猪八戒身份的、颤颤巍巍的祥云，在府邸门前悄然消散。他几乎是踉跄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跨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就在刚才，在灵山，在斗战胜佛府的金光之下，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孙悟空”。

一尊完美的佛。面容庄严，宝相慈悲，周身佛光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面对他的插科打诨，那“孙悟空”只是微微颔首，口宣佛号，言语间充满了勘破世情的淡然与智慧。

完美得……就像一具被精心雕琢过的傀儡。

猪八戒在那一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将背后的九齿钉耙挥舞出去，将那张虚伪的佛脸砸个粉碎。

但他忍住了。

他将那股几乎要撕裂神魂的冲动，死死地压回了胸腔。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的笑容，又说了几句“猴哥你真是越发有佛祖风范了”、“改天可得匀点好斋饭给俺老猪尝尝”之类的混账话，才在护法伽蓝那略带鄙夷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直到此刻，回到这空无一人的府邸，他才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噗通！”

八戒肥硕的身躯重重地跪倒在地，坚硬的仙玉地板被他的膝盖撞出两道蛛网般的裂纹。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重锤击中背脊的野兽，发不出嘶吼，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呜咽。

他脑海中，两个画面在疯狂地交替、重叠。

一个是梦中，在九重天锁仙狱里，那个被九转玲珑锁贯穿，被万佛梵音磨灭，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真正的孙悟空。

另一个是刚刚，在灵山斗战胜佛府中，那个佛光普照、宝相庄严，眼神空洞得宛如琉璃的、虚假的斗战胜佛。

一个在代替他承受无边地狱。

一个在代替他享受万众供奉。

而他猪八戒，这个被真正孙悟空用命护了一路的师弟，却像个小丑一样，对着那具傀儡谄媚了五百年！

“啊……啊啊……”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他想哭，却发现眼眶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水；他想怒吼，却发现所有的力气都被那股深入骨髓的羞耻与悔恨抽干了。

这五百年，他究竟都活成了什么样子？

他想起了初上天庭，被封为天蓬元帅时的意气风发。那时的他，是何等的骄傲，手握天河十万水军，自诩为玉帝座下第一武将，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又想起了取经路上，自己无数次的退缩与抱怨。打不过妖怪，他第一个喊散伙；师父被抓走，他第一个想的是回高老庄；猴哥被师父念紧箍咒，他非但不去劝解，反而常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拱火，嘴里喊着：“该！该！让你这泼猴不听师父的话！”

那时，他只觉得是玩笑，是兄弟间的打闹。

可现在，当他知道了紧箍咒背后那更深、更黑暗的折磨后，这些记忆，就变成了一把把淬了剧毒的钢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神魂。

他记得，有一次在路上，猴哥又被唐僧的紧箍咒念得满地打滚，痛不欲生。自己当时正因为一顿斋饭没吃饱而闹脾气，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师兄，我看你这金箍儿戴得挺好，金灿灿的，多威风！佛祖这是疼你，给你量身定做了一顶好帽子！”

猴哥当时痛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呆子……懂个……屁！”

是啊，他懂个屁！

他不懂那深入神魂的剧痛，更不懂那份有天大的本事却无法反抗师父的屈辱与悲凉。他只当那是猴哥自找的，是他桀骜不驯应得的惩罚。

而现在，他明白了。

那紧箍咒，不过是灵山给他猴哥上的第一道枷锁！是一个小小的、残忍的预言！

为的就是一步步消磨他的傲骨，打断他的脊梁，让他习惯于被掌控、被折磨，直到最后，将他送入九重天锁仙狱那最终的、永恒的酷刑之中！

而自己，这个他最亲近的师弟，在这场漫长的、持续了千年的凌迟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帮凶！

是那个递刀子的人！

是那个在他兄弟最痛苦的时候，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在一旁嬉皮笑脸、拍手叫好的无耻小人！

“我……俺老猪……”

八戒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那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仿佛是在为自己敲响丧钟。

“俺老猪……猪狗不如啊！！”

一口混合着悔恨与不甘的逆血，再也抑制不住，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洒在那光洁如镜的仙玉地板上，宛如一朵朵妖异而悲哀的血色莲花。

神魂的剧痛，远胜肉身的创伤。

他瘫在自己的血泊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终于涌出了血泪。

他恨玉帝！恨如来！恨他们那冠冕堂皇的伪善，恨他们视众生为棋子的冷酷！

但他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这五百年的麻木不仁！恨自己这五百年的自欺欺人！恨自己享受着兄弟用血肉换来的安逸，却还心安理得，洋洋自得！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目光扫过这座华丽的府邸。

这里的一切，每一根雕梁画栋，每一块流光溢彩的仙玉，都散发着他曾经最迷恋的、奢华安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