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心不忘(2/2)

林知微没有询问任何关于设备使用率或数据上传的指标,她只是像当年一样,坐在诊桌旁,温和地询问着年轻村医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听着她讲述村民们最常见的病痛,以及那些在标准化培训之外、独属于这片土地的医疗困惑。

“林总,”年轻的村医鼓起勇气说,“咱们这设备是真好,比以前强太多了。就是……有时候一些老人家的老毛病,慢性疼、关节痛,仪器查不出大问题,可他们就是难受。咱们这,缺……缺那种能慢慢调理、能陪着说说话的法子。”

她的话,简单,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林知微。是啊,最先进的检测技术,可以量化指标,可以预警危机,却未必能完全抚慰那些沉淀在漫长岁月和特定生活环境中的、综合性的身心苦痛。技术的鸿沟可以被跨越,但那源于生活本身、关乎生命质量的“需求”鸿沟,依然深邃。

随后,在李卫国的带领下,她走访了几户当年对她有恩的老人家。在低矮的院落里,听着老人们用含糊不清的乡音,念叨着陈年旧事,抱怨着身体的种种不适,也满足于如今“吃穿不愁、看病方便”的光景,她的心,一点点地从那国际论坛的喧嚣和集团总部的宏大叙事中,沉淀下来,重新落回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她看到,村口立起了“微光希望小学”的牌子,那是基金会多年前捐建的,朗朗读书声随风传来;她也看到,村后那片她曾采过药的山坡,因为封山育林和年轻人外出务工,已几乎无人踏足,长满了荒草。

黄昏时分,她婉拒了所有的宴请,只让李卫国陪着,再次走到了村外那条已经干涸大半的河边。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远处村庄炊烟袅袅。

“知微啊,”李卫国望着流淌的河水,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静,“你现在是大人物了,管着那么大的公司,全世界跑。好啊,给咱们国家争光了。”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可李叔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听你讲那些大道理,心里头……又觉得你离咱们这片地,有点远了。”

老人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咱们这地方,土是贫瘠点,人也笨点。但根在这里。你当年为啥能站起来?不是因为你会修机器、会看病,是因为你心里头,装着这片地上的人,你知道他们怕啥,想要啥。那劲儿,是打这儿(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生发出来的。”

他转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技术再好,平台再大,别忘了最开始,你是为啥要摸着那些瓶瓶罐罐,为啥要咬着牙去修那拖拉机的。不是为了当人上人,是为了让你和知远,让像咱们这样的苦哈哈,能活得稍微像个人样,能抓住一点自个儿的命。”

老人的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林知微的心上。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山,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是啊,格施塔德的掌声犹在耳边,“星河生态”的蓝图已然铺开,研究院的前沿探索引人遐思。她站在了更高的维度,思考着更宏大的命题。可在这攀升的过程中,她是否在不经意间,将最初那个驱动她一切行动的最本源、最炽热的情感——那份对个体命运的不甘、对身边人疾苦的切肤之痛、以及由此生发出的、最朴素的“想让他们都好起来”的愿望——给稀释了,甚至遗忘了?

技术的星辰大海,若失去了人文关怀的灯塔指引,是否会最终迷失在冰冷的算法与资本的游戏里?

“李叔,我明白了。”良久,林知微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不会忘。永远都不会。”

那一刻,她感到一种比【图鉴归真】时更为深刻的“回归”。那悬浮感彻底消失,双脚重新牢牢地扎根于这片给予她生命、也赋予她最初力量的土地。

初心,并非一个停滞的起点,而是贯穿始终的灵魂。它需要在每一个岔路口被记起,在每一次攀升时被擦拭,在每一次面对诱惑时被坚守。

当晚,在返回京北的航班上,林知微透过舷窗,望着下方浩瀚的、灯火织就的文明图景,心中已有了新的决断。

“微光”的使命,不仅仅是提供更先进的检测设备,构建更智能的云网生态,探索更前沿的科学技术。它的终极目标,是让科技的光芒,能够温暖而精准地,照进每一个像林家村这样的角落,照亮每一个像李卫国、像那位年轻村医、像照片上那位老村医和他牵挂的孩童们一样的、具体而微的生命。

这束光,必须源自那份不曾磨灭的初心,才能穿透一切迷雾,抵达最终该去的地方。

飞机划过夜空,如同一颗承载着重新校准过的使命的星辰,飞向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