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欺人太甚(1/2)
秋雨初歇,檐角断续滴着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寂寞的轻响。
薛宝琴独坐窗边,望着院中那几株被雨水洗刷得愈发清冷的菊花,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早已褪色的婚书。
锦缎的边缘已被摩挲得起了毛,上面的字迹却仍清晰如昨,一字一句,如今看来都像是无声的嘲讽。
一连几日,梅家之事如鲠在喉。
姐夫陆远虽说了“自有分寸”,府中姐妹也极力宽慰,但那股被轻蔑、被背弃的屈辱感,像藤蔓般缠绕心头,越勒越紧。
她薛宝琴自幼随父行商,走南闯北,见过的风浪不少,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算了,她心难安。
“总要有个了断。”
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与其躲在陆府的羽翼下等待别人裁决,不如自己亲自去问个明白,撕掳清楚,也好过这般悬心。
她倏地起身,打开妆匣,取出一身颜色最为鲜亮正重的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缎裙换上,又仔细梳拢了头发,戴上一对赤金点翠菱花坠子。
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眼依旧明媚,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凛然。
她要将自己最体面、最不容轻视的样子,展现在那起子势利小人面前。
并未惊动任何人,只悄悄叫了个小厮备车。
马车驶出陆府侧门,轧过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一路行向梅家所在的城西。
梅府门第显然不及陆府显赫,门楼略显局促,但门口一对石狮子却也干干净净,透着清寒文官人家特有的、刻意维持的体面。
宝琴递上名帖,门房接过,打量了她几眼,眼神有些古怪,嘟囔了一句“稍候”,便慢吞吞地进去通传。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那门房才出来,语气平淡无甚敬意:“我家夫人请薛姑娘进去。”
引路的婆子态度更是冷淡,一路无话,只将宝琴引至一处偏厅。
厅内陈设简单,不过几张楠木椅子,一架酸枝木屏风,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着一股陈墨和旧书的气味,与陆府那种蕴藏在富贵里的温香软玉截然不同。
又等了半晌,方才听到脚步声。
梅夫人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藏青色卍字不断头纹的缎子褙子,头上戴着昭君套,面容清瘦,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显得极为严肃刻板。
她目光在宝琴身上一扫,看到她那一身灼灼的红衣,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薛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她径自在上首坐下,并未让茶,开门见山,语气疏离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打秋风的远亲。
宝琴压下心头火气,依礼数敛衽一拜,声音清晰却不失冷静:“晚辈薛宝琴,冒昧来访,是想请问夫人,关于我薛家与贵府早年订下的婚约,不知府上如今究竟是何章程?”
梅夫人端起丫鬟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眼皮都未抬:“薛姑娘此话何意?前日你伯母过来,我不是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我家哥儿年纪尚小,一心只读圣贤书,眼下谈婚论嫁,为时过早。再者,两家多年未曾走动,许多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这话推脱得干干净净。
宝琴心口一堵,强自镇定道:“夫人,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定下。若贵府确有难处,不妨明言。如此拖延含糊,岂是守信之家所为?”
“守信?”
梅夫人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薛姑娘,有些话本不必说得太透。你薛家是皇商门第,富贵自是富贵。
可我们梅家,世代清流,耕读传家,最重的便是官声清誉。结亲之事,非同小可,总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方是正理。你说是不是?”
她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宝琴的心尖上。
那“皇商”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意味。
宝琴的脸颊瞬间血色褪尽,手指在袖中死死掐入手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夫人的意思,是嫌我薛家门第低微,配不上贵府清誉了?”
“薛姑娘是聪明人。”
梅夫人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冷笑,“何必自讨没趣呢?听说姑娘如今寄居在陆府,陆大人位高权重,姑娘有这层关系,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归宿?
又何必死死抓着我们家这桩陈年旧约不成?没得耽误了姑娘自己的前程。”
这番话已是极尽羞辱,不仅否定了薛家,更将宝琴的人格踩在了泥地里,暗示她攀附陆家,还死缠烂打。
宝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微微颤抖。
“好!好一个世代清流!好一个门当户对!”
她声音发颤,却极力维持着高昂,“我今日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口蜜腹剑,什么是虚伪势利!你们梅家这等背信弃义、趋炎附势之门第,我薛宝琴也高攀不起!”
她唰地从袖中抽出那份婚书,当着梅夫人的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啦”一声,将其撕成两半,再狠狠摔在地上!
“今日,我薛宝琴便与你梅家恩断义绝!这婚约,就此作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动作决绝,声音铿锵,带着一种破碎般的快意。
然而,预想中的惊愕或羞愧并未出现在梅夫人脸上。
她看着地上撕裂的婚书,眼中反而掠过一丝如愿以偿的轻松,甚至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加深了。
旁边一个伺候的嬷嬷,像是早就准备好一般,立刻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哎哟喂,薛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自己跑上门来,又摔又打又撕婚书的,知道的说是您气性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梅家怎么欺负您了呢!
这要是传出去,您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到底是商贾人家出来的小姐,这做派……啧啧,真是好大的脾气,好厉害的规矩!”
另一个丫鬟也小声附和,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就是,巴巴地自己跑来逼婚不成,就撒泼打滚,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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