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凑分庆寿乐融融(2/2)

一面说着,一面就往贾母屋里来。

先给贾母请了安,说了几句闲话,便走到鸳鸯房里,和她商议寿宴的安排,只听鸳鸯的主意行事,务必讨得贾母欢心。

二人计议妥当,尤氏临走时,把鸳鸯的二两银子也还了她,道:“这些银子还使不完呢,你这份就收回去吧。”

说着,尤氏便径直出来,又到王夫人屋里说了会儿话。

见王夫人进佛堂礼佛,便把彩云的份子也还了。

又瞅着凤姐不在跟前,把周姨娘、赵姨娘的份子也一并还了。

二人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俩可怜见的,哪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要是知道了,有我担着呢。”

二人听了,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随后,尤氏便坐车回宁国府去了,不在话下。

展眼已是九月初二,园子里的人都听说尤氏把凤姐的寿宴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唱戏的,连耍百戏的、说书的男女先生都请了来,个个都打点着要去凑趣取乐。

李纨却对着众姊妹道:“今儿是正经的社日,可别忘啦。宝玉也没来,想必是只顾着前头的热闹,把咱们这清雅的诗社抛到脑后了。”

说着,便命丫鬟去瞧瞧宝玉在做什么,赶紧请他过来。

丫鬟去了半晌,回来回话:“花大姐姐说,宝二爷今儿一早出门去了。”

众人听了都诧异道:“断没有这个道理!这丫头怕是糊涂了,不会说话。”

又命翠墨再去打探。不多时翠墨回来,说:“是真的出门了,说有个朋友过世,出去探丧了。”

探春道:“断然没这事!不管是什么缘由,再没有今儿出门的道理。你去把袭人叫来,我问她。”

话音刚落,袭人就走了进来。

李纨等人便说道:“今儿不管他有什么事,都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般高兴,两府上下的人都来凑热闹,他倒跑了;第二件,又是咱们诗社头一个正经社日,他也不告假,竟私自出去了!”

袭人叹了口气道:“昨儿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有要紧事要去北静王府,说定了赶回来的。劝他别去,他执意不听。今儿一早起来,还特意要素色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有要紧的姬妾没了。”

李纨等人道:“若果真如此,去走走也该,只是也该回来了。”

说着,大家又商议:“咱们只管作诗,等他回来定要罚他。”

正说着,只见贾母打发人来请,众人便都往前头寿宴上去了。

袭人把宝玉出门的事回明贾母,贾母顿时不乐,立刻命人去接宝玉回来。

原来宝玉心里藏着一桩私事,头一日就吩咐茗烟:“明日一早我要出门,你备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许叫别人跟着。跟李贵说一声,就说我往北府去了。倘或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留我,横竖就回来的。”

茗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照办。

今儿一早,后门果然备好了两匹马。

天刚亮,宝玉就一身纯素衣裳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道疾驰而去。

茗烟也赶紧上马加鞭追上,在后面忙问:“二爷往哪里去?”

宝玉反问道:“这条路是往哪儿去的?”

茗烟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荒郊野岭,冷清清的没什么可玩的。”

宝玉听了点头道:“正要去冷清清的地方才好。”

说着,索性加了一鞭,那马转眼就转了两个弯,出了城门。

茗烟越发没了主意,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一口气跑出去七八里路,路上的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才勒住马!

回头问茗烟:“这里可有卖香的?”

茗烟道:“香倒是有,只是不知二爷要哪一种?”

宝玉想了想道:“别的香不好,必得是檀香、芸香、降香这三样。”

茗烟笑道:“这三样可难得找。”宝玉犯起难来。

茗烟见他为难,便问道:“二爷要香做什么用?我见二爷的小荷包里常放着散香,何不找找看?”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他连忙伸手从衣襟里拉出一个荷包,摸了摸,竟有两星沉速香,心下欢喜。

又暗道:“只是用这个,未免有些不恭敬。”

转念一想,这是自己贴身带着的,反倒比买的更有心意。

于是又问茗烟有没有炉炭。

茗烟一拍大腿道:“这可难办了!荒郊野外哪里找炉炭去?早知道要用这些,何不提前带来,也省得这会子折腾。”

宝玉道:“糊涂东西!若能带了来,我又何必这样没命地跑出来?”

茗烟琢磨了半天,忽然笑道:“我有个主意,不知二爷觉得如何?我想着二爷怕不只是要用香和炭,说不定还有别的需用。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咱们再往前赶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

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那更好了,咱们这就去。”

说着加鞭催马前行,一面回头对茗烟道:“这水仙庵的姑子常往咱们家去,咱们去那里借个香炉用用,她自然肯的。”

茗烟道:“别说她是咱们家的香火庙姑子,就算是素不相识的庙里,跟她借,她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烦这水仙庵,今儿怎么反倒这样喜欢了?”

宝玉道:“我素日恨的是那些俗人不懂缘由,胡乱供神盖庙。这些都是往日里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愚笨的富婆,听见有神就盖庙供奉,连那神是谁都不知道,听了些野史小说就信以为真。比如这水仙庵,因供着洛神才得名,殊不知古来根本没有洛神,那本是曹子建编造的谎话,谁知这群愚人竟真塑了像供着。今儿这事,倒合了我的心事,所以才借它一用。”

说着,二人早已到了水仙庵门前。

庵里的老姑子见宝玉来了,只觉事出意外,竟像是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不迭地迎上来问好,又命小道童出来接马。

宝玉进了庵门,却不去拜洛神的塑像,只对着塑像细细赏鉴。

那塑像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风姿。

宝玉看着看着,不觉滴下泪来。

老姑子献上茶,宝玉便跟她借香炉。

那姑子去了半晌,竟连香供、纸马都预备好了送过来。

宝玉道:“这些一概不用。”

只命茗烟捧着香炉,一同走到后院,想拣一块干净地方,却四处看都不满意。

茗烟道:“那井台儿上怎么样?”宝玉点头,二人便一齐走到井台边,把香炉放了下来。

茗烟站到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点燃,含着泪施了半礼,回身便命收了香炉回去。

茗烟答应着,却不忙着收,反倒“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头,嘴里祝祷道:“我茗烟跟着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场祭祀,二爷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说不知姓名,想来必定是人间独一无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二爷有心事说不出口,就让我替二爷祝祷: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说阴阳两隔,既是知己,时常来望候二爷,也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别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说毕,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这话,没等说完就忍不住笑了,抬脚踢了他一下道:“休要胡说,当心被人听见笑话。”

茗烟起来收好香炉,跟着宝玉往禅堂走,边走边道:“我已经跟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早饭,叫她随便收拾些东西,二爷好歹吃点儿。我知道今儿咱们府里大排筵宴,热闹得很,二爷就是为了躲这个才出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算尽了心意。要是一点儿东西都不吃,可万万使不得。”

宝玉道:“寿宴的戏酒我既然不吃,这里随便吃些素的倒也无妨。”

茗烟道:“这才对了。还有一说,咱们出来这么久,府里必定有人不放心。要是没人惦记,晚点进城也没什么;若有人挂心,二爷就得赶紧进城回家才是。一来老太太、太太能放心,二来礼数也尽到了,不过如此。就算回家去看戏吃酒,也不是二爷有意要去,原不过是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要是只为了躲清净,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怕也不能安生。二爷觉得我这话在理不?”

宝玉笑道:“你的心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就你一个跟我出来,回去怕担不是,所以才拿这些大道理来劝我。我今儿来,不过是为了尽一份心意,尽完了就去吃酒看戏,并没说要在外头待一天。如今心愿已了,这就赶着进城,让大家都放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茗烟道:“这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二人上马,顺着原路往回走。

茗烟在后面一个劲嘱咐:“二爷好生骑着,这马平日里没怎么骑过,二爷手里提紧缰绳。”

一路说着,早已进了城,仍旧从后门进了大观园,匆匆往怡红院赶去。

袭人等人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守着屋子,见宝玉回来了,都喜得眉开眼笑,

说道:“阿弥陀佛,可把二爷盼回来了!把花姑娘急得快疯了!上头正开席呢,二爷快去罢!”

宝玉听说,忙把素色衣裳脱了,自己找了件华丽的衣服换上,又问寿宴在什么地方摆着,老婆子回说在新盖的大花厅上。

宝玉听了,径直往花厅走去,离得老远,耳内就隐隐传来歌管吹奏的热闹声响。

刚走到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自一人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他来,便拭去眼泪说道:“凤凰可算回来了,快进去罢!再晚一步,大家都要反了。”

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哪里去了?”玉钏儿却不答话,只管低头擦泪。

宝玉赶紧走进花厅,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人,众人看他的样子,竟像是得了只凤凰一般。

宝玉忙走上前给凤姐行礼祝寿。

贾母、王夫人连声数落他不知好歹:“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敢这样,等你爹回来,定要告诉他打你!”

说着,又骂跟宝玉的小厮们,说他们偏听宝玉的话,说去哪就去哪,也不回禀一声。

一面又追问宝玉到底去了哪里,吃没吃东西,有没有受惊吓。

宝玉只回道:“北静王的一位爱妾昨日没了,我去给他道恼。他哭得那样伤心,我不好撇下他就回来,所以多耽搁了一会儿。”

贾母道:“以后再敢私自出门不告诉我们,定叫你老子打你!”

宝玉连连答应。贾母又要打跟着的小子们,众人忙上前说情,又劝道:“老太太也不必多虑了,二爷既已回来,大家该安心乐一回了。”

贾母起先因宝玉私自出门不放心,自然动了肝火,如今见他平安回来,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也就不再提这事了,反倒怕他在外头没受用,或是路上受了惊吓,百般哄着他。袭人早过来贴身伺候。

众人重新落座,仍旧看戏。

当日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人看得心酸落泪,席间有叹气的,也有怒骂戏中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