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祸从口出(2/2)

“委屈?”常茂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酒精和愤怒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我常茂行得正,坐得直,有何委屈?!不过是……不过是有人看不惯我们这些老兄弟的后人罢了!”

他这话一出,席间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几位勋贵子弟交换着眼色,都没接话。

李景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打了个哈哈,又给常茂满上酒:“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喝酒喝酒!今日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然而,酒精和愤懑已经摧毁了常茂最后的防线。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如同毒药般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此刻被李景隆看似无心的话语一引,再也抑制不住。

几轮推杯换盏后,话题不知怎的,又绕回到了各自的父辈功绩上。这是勋贵子弟们聚会时常有的戏码,带着炫耀,也带着一丝较劲。

李景隆带着几分得意,说起其父李文忠如何智勇双全,如何深得陛下信任。

谢铭也在一旁附和,吹捧李景隆颇有曹国公当年之风。

常茂听着,只觉得格外刺耳。他父亲常遇春,功绩岂是李文忠能比?那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第一猛将!

就在这时,李景隆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故意为之,他拍着常茂的肩膀,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茂哥儿,要论起来,当年开平王的风采,那真是无人能及啊!勇冠三军,所向披靡!别说徐达大将军,就是陛下……嘿嘿,当年怕也要倚仗开平王的勇武吧?可惜啊,天不假年,否则……”

他故意顿住,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这话已经有些逾越了,隐隐将常遇春的功劳置于皇帝之上。

常茂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谢铭似乎没察觉到危险,顺着李景隆的话笑道:“景隆兄说的是,开平王那是真正的‘功高盖主’……呃……”他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但那个词已经清晰地吐了出来。

功高盖主!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劈中了常茂!

连日来的委屈、愤怒、屈辱、不甘,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充满恶意的字眼彻底点燃、引爆!

“砰——!”

常茂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白玉酒杯瞬间粉碎,酒液四溅,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丝竹声也戛然而止。所有歌姬吓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蝉。李景隆、谢铭等人也愣住了,看着状若疯虎的常茂。

“李九江(李景隆字)!谢铭!你们放什么狗屁!”常茂豁然起身,庞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双目赤红,指着李景隆和谢铭,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震得整个花厅嗡嗡作响,“我爹一生忠义,为陛下,为大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的功劳,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不是你们这些靠着父辈余荫,只会遛鹰斗狗的纨绔子弟可以妄加评议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再也无法控制:“‘功高盖主’?放你娘的狗臭屁!陛下英明神武,岂是嫉贤妒能之人?!定是你们这些小人,整日在背后搬弄是非,构陷忠良!才会让陛下对我常家心生疑虑!”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是指着李景隆的鼻子在骂:“李景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爹当年就……哼!你们不就是见不得我常家好,见不得我爹功劳大吗?!我告诉你们,只要我常茂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你们污蔑我爹,污蔑我常家!”

狂怒之下,他甚至口不择言:“这大明江山,有一半是我爹打下来的!没有我爹,你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要饭呢!如今倒来欺辱我这个后人,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番话,石破天惊!

不仅将李景隆等人骂得狗血淋头,更是将已故的常遇春功劳摆在了近乎与皇帝并列的位置,甚至隐隐有指责皇帝听信谗言、亏待功臣之后的意味!

李景隆的脸色先是涨红,随即变得铁青。他没想到常茂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不顾后果。他看着状若疯狂的常茂,眼底深处,除了恼怒,竟隐隐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常茂!你放肆!”李景隆也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我说的是事实!”常茂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狂吼道。

宴席不欢而散,场面一片狼藉。

常茂在亲随的半扶半拉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栖梧轩,带着满腔未被酒水浇灭的怒火和更深重的愤懑。

他却不知道,在他摔杯怒骂之时,栖梧轩外院的阴影里,一道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将花厅内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每一句大逆不道的狂言,都清晰地听在耳中,并借着窗外透出的微弱灯光,用一支细小的炭笔,飞速地记录在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上。

待常茂离去后,那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别院,如同夜枭般掠过寂静的街道,目的地,正是那座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在——锦衣卫衙门。

致命的导火索,已被常茂亲手点燃。而他掷地有声的每一句“狂言”,都成了未来架在常家脖颈上,最锋利的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