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结缘苏嬷（2/2）

回到丙字柒号房，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瘫倒在铺位上。她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用于盥洗、结着薄冰的水缸前，用破了一半的木瓢，舀起一点冰冷的清水，慢慢地清洗着脸上和手上的泥污。动作缓慢而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冰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走到自己的铺位前，正准备坐下，却意外地发现，那薄薄的、污糟的草席上，放着一个用普通青布包裹着的小小物件。

常胜的心猛地一跳。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其他宫女都累得东倒西歪，无人注意她这边。

她缓缓坐下，用依旧麻木颤抖的手，拿起那个布包。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凉意。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包里面，是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造型古朴的扁圆形陶瓷小盒。盒盖是素面的，没有任何花纹，颜色是那种年代久远的青白色。

她轻轻掀开盒盖。

一股清冽中带着苦涩的药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驱散了周围污浊的空气。盒内是满满一盒色泽深褐、质地细腻油润的膏体。

是伤药！而且是品质极好的、绝非浣衣局能够拥有的上等伤药！

常胜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房间门口的方向。

是苏嬷嬷！

只有她！只有昨夜那个在月光下沉默地看着她练拳，最终却什么也没说的苏嬷嬷，才有可能，有理由，做这件事！

常胜握着那盒冰凉却仿佛带着温度的伤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不仅仅是药，这更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一种隐秘的援手，一种在绝境中看到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善意！

她没有任何犹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剜取了一点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自己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药膏触体冰凉，但很快，一股温和的暖意便从伤口处弥漫开来，有效地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这药，果然非同一般。

就在她刚涂好药，将小盒仔细收进怀中贴身藏好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响起，轻得如同叹息：

“马皇后……在世时，最是怜惜宫中苦命人。”

常胜浑身一震，猛地转头。

苏嬷嬷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的铺位旁，正弯腰假装整理旁边堆放的杂物。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管事宫女服，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老和刻板，但那双平日里浑浊冷漠的眼睛，此刻却飞快地瞥了常胜一眼，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流动的暗涌。

只说了这一句，苏嬷嬷便直起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走向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常胜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马皇后！洪武皇帝的结发妻子，以仁慈贤德着称的孝慈高皇后！苏嬷嬷……她竟然是马皇后身边的旧人！

这个消息，如同在常胜漆黑一片的前路上，骤然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指向明确的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嬷嬷昨夜没有告发她，为什么今日会赠她如此珍贵的伤药。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坚韧打动了她，更因为，在苏嬷嬷的心中，或许还保留着一丝对旧主仁慈之风的追忆，以及对宫中“苦命人”那份未曾完全泯灭的怜悯。

一道微弱却关键，冰冷却坚韧的纽带，就在这浣衣局最肮脏破败的角落里，在这弥漫着痛苦和绝望的空气中，悄然建立了起来。

常胜缓缓握紧了那双涂了药膏、依旧疼痛却仿佛拥有了力量的手。

她知道，她在这深宫地狱中，不再是完全的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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