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念之间(2/2)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多数宫女已经瘫倒在铺位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常胜的目光,径直投向角落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云袖。

云袖正靠坐在铺位上,就着门口最后一点微光,费力地缝补着一件破旧的里衣。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不时低声咳嗽着,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常胜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云袖抬起头,看到常胜异常沉静而锐利的眼神,微微一怔,手中的针线停了下来。

“云袖姐姐,”常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需要你帮我。”

云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常胜。

常胜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看着她手中那细密的针脚,和她那双虽然同样布满伤痕、却依旧能看出曾经养尊处优痕迹的手。“我知你出身书香门第,写得一手好字。”常胜的目光真诚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眼下,有一件事关重大之事,需借姐姐之手。此事若成,或可挽救北疆危局,若败……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云袖耳边炸响。

云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煞白,握着针线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家族蒙难,沦落至此,只求能苟活性命,何曾想过要卷入此等泼天大事之中?

常胜看出了她的恐惧,但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有丝毫勉强。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缓慢流逝。房间里的鼾声和梦呓,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云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看着常胜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虚妄,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和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她想起了北疆传来的坏消息,想起了宫中弥漫的恐慌,想起了自己家族蒙冤时的那份无助与愤懑……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这深宫磨灭的东西,在她心底悄然复苏。是了,她云家满门忠烈,岂能坐视国难而无动于衷?纵然身陷囹圄,难道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复杂的情愫——不甘、义愤,以及一丝被信任、被需要的悸动——逐渐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定:“……你要我做什么?”

常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感激。她凑近云袖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

“我说,你写。将我所言,一字不差,用工楷誊录于纸上。此物,名为《北伐十策》。”

夜色,彻底笼罩了浣衣局。

在丙字柒号房最阴暗的角落里,两个本该在这深宫底层默默腐烂的女子,却因为一个共同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一盏偷藏的、灯油即将耗尽的油灯被悄悄点燃,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常胜压低声音,条理清晰,语气沉凝地口述着。从分析敌我优劣,到提出具体的战略部署、战术运用、后勤保障、民心争取……每一个策略,都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直指当前战局的核心要害。

云袖伏在破旧的床板上,铺开一张好不容易寻来的、相对干净的纸张(那是她昔日用来夹绣花样的),用一支秃了毛的细笔,蘸着勉强磨出的墨汁(用锅底灰和水调制),屏息凝神,手腕悬空,开始书写。她的字迹,果然如常胜所料,清秀工整,结构严谨,带着一股属于书香门第的风骨,完全看不出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写就。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又如同战鼓敲响前最紧张的静谧。

常胜的声音,云袖的笔,在这深宫最卑微的角落里,共同谱写着一封可能改变帝国命运,也可能将她们瞬间推向死亡的……万言书。

一念既定,命运之轮,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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