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徐辉祖的试探(下)(1/2)
书房内,烛火噼啪轻响,映照着徐辉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常胜那套“弹性防御、预设战场”的战略构想,如同在他固有的军事认知壁垒上,硬生生凿开了一道裂缝,透入了令他目眩神迷却又心惊胆战的光芒。最初的震撼过后,他那属于将门之后的骄傲与严谨,促使他必须将这份构想放在最残酷的现实砧板上,进行千锤百炼的拷问。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张画满信号符号的草图轻轻放回案上,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这一次,他的问题更加具体,直指执行层面的核心难点。
“将军高瞻远瞩,末将佩服。”他先礼节性地赞了一句,随即话锋陡转,“然,此策之实施,有三大难关,宛若天堑,若不能逾越,一切皆是空谈。”
“愿闻其详。”常胜神色不变,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一,后勤补给。”徐辉祖手指敲击着舆图上那片预设的广阔战场,“将军欲将主力化整为零,散于这百里山川之间。大军行动,粮草为先。分散之后,各部粮秣如何接济?饮水如何保障?尤其是隐蔽期间,生火造饭易暴露行踪,若只靠干粮冷食,又能支撑几日?一旦补给不继,军心自乱,何谈袭扰歼敌?”
这个问题切中要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分散游击对后勤的要求远比集中驻扎更高、更复杂。
常胜似乎早有腹案,从容答道:“徐将军所虑极是。故而,预设战场的选择,并非随意而定。你看,”她的指尖再次落在舆图上,划过几个关键节点,“饮马河畔,水源充足;落鹰涧附近,有数处隐蔽山洞,可做临时储粮之所;风滚草坡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利于警戒。我军可在战前,利用夜间,秘密向这些预设区域转运、囤积部分粮秣、饮水及必要军资,形成数个隐蔽的前进补给点。”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各部分散时,需携带五日份的便携干粮与净水。袭扰作战,讲究快进快出,一击即走,并非长期野外生存。同时,可征调或雇佣熟悉当地地形的猎户、山民作为向导,他们不仅知道小路捷径,更清楚何处有可食用的野果、猎物乃至隐秘水源。至于生火,非必要不生,若必须,则需选择背风、隐蔽之处,使用 smokeless fuel(无烟燃料,可解释为特制的炭或干燥的牛马粪)或在特定时段(如清晨有雾时)进行。”
徐辉祖微微颔首,常胜的回答考虑到了就地取材和秘密储备,并非不切实际。但他立刻抛出了第二个,也是他认为最关键的问题。
“其二,指挥协同与风险。”他的语气加重,“将军之策,核心在于‘分散隐蔽,伺机聚合’。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敌军动向诡谲难测。如何确保散布各处的营、哨,能准确理解将军意图,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恰当的地点?若通信被截,传令兵遭遇不测,或某部指挥官判断失误,擅自行动,导致一部被歼,或打草惊蛇,致使全局计划败露,又当如何?此策如同将全军命运系于无数细线之上,一线断裂,满盘皆输!风险,是否过于巨大?”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考验主帅的掌控力,考验部队的纪律性和基层军官的素质,更考验整个通信体系的可靠性。
常胜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她并没有急于辩解,而是反问道:“徐将军,若依传统战法,集中兵力于朔方城下,与扩廓决战,胜算几何?”
徐辉祖一怔,沉吟片刻,坦诚道:“扩廓麾下铁骑精锐,来去如风,且兵力恐优于我军。若正面决战,即便依托城防,胜负亦在五五之间,甚至……略处下风。”
“既然集中亦是冒险,分散亦是冒险,为何不选择一种更能发挥我军优势、限制敌军所长的冒险?”常胜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的说服力,“至于指挥协同,这便是我革新军制、苦练阵型、设计信号的意义所在。我们要打造的,不是只会听令行事的木偶,而是能够理解战术意图、具备一定独立判断和应变能力的‘手足’。”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千军万马说话:“各营、哨主官,需深刻理解此番战略之精髓。他们接到的,不应是死板的‘某日某时抵达某地’的命令,而应是带有明确作战目标、活动区域、以及与友军协同原则的‘任务包’。他们需要在大的框架下,发挥主观能动性,根据当面敌情、地形、天气,灵活选择达成目标的最佳路径与方式。”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徐辉祖:“这确实对军官提出了更高要求,但也正是锤炼我军、汰弱留强的最佳时机。至于风险……战争,从来就没有万全之策。我们要做的,不是消除所有风险,而是通过周密的计划、严格的训练和可靠的通信,将风险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并让敌人承担更大的风险!”
徐辉祖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常胜的逻辑无懈可击。她不是在回避风险,而是在主动管理和利用风险。这种思维层次,已然超越了一般将领。
他沉默片刻,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诛心的问题。
“其三,将军可曾考虑过……朝堂反应?”徐辉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 caution(谨慎),“主动放弃部分外围据点,纵敌深入,即便最终获胜,其间难免有村镇遭劫,百姓受损。朝中那些言官御史,可会理会将军的‘弹性防御’、‘预设战场’?他们只会看到‘丧师失地’、‘纵容鞑虏’!届时,弹劾的奏章恐怕会像雪片一样飞向京城。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纯粹的军事范畴,涉及到了政治与舆论。这也是历代边将最头疼的问题之一,往往军事上的正确抉择,却因政治上的攻讦而功败垂成,甚至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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