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流言蜚语(2/2)
“嘿,人家现在是国公爷了,还用得着嫁人?养几个面首怕是都使得……”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一些污言秽语,夹杂着猥琐的低笑,如同苍蝇的嗡嗡声,虽不响亮,却格外刺耳。
常胜端坐马上,面容沉静如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她目光平视前方,脊梁挺得笔直。只有离她最近的亲兵,才能看到她握住缰绳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以及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封般的寒意。
她可以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可以于尸山血海中挥剑向前,但这些来自背后的、阴暗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却像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向她。它们攻击的不是她的功业,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她最基本的身份——一个女子。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兵,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颤巍巍地就要下跪。
常胜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快走两步,一把扶住了老人。
“老丈,使不得!”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老兵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含着热泪,激动得嘴唇哆嗦:“国公爷……小老儿……小老儿是跟着老公爷(常遇春)打过陈友谅的残兵啊!腿废了,没用了……但小老儿知道,是您,是您替老公爷争了口气,是您替咱们这些老家伙,替北疆死去的弟兄们,讨回了公道!国公爷!您受小老儿一拜!”
说着,又要挣扎着跪下。
常胜紧紧扶着他,看着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和缺失了一条腿的空荡荡裤管,她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骤起。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带着罕见的柔和:“老丈,您是家父的旧部,是我的长辈。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北疆已定,您可以安心了。”
她示意亲兵取来一些银钱,塞到老人手中:“拿去,好生度日。”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在这一刻,诡异地低了下去。那些原本带着轻蔑或好奇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人面露惭色,有人若有所思。
常胜不再多看四周一眼,她翻身上马,继续前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那背影依旧挺拔,孤傲,却仿佛镀上了一层更加坚硬的铠甲。
是夜,镇国公府。
这座白日里显得空旷冰冷的府邸,在夜色笼罩下,更添了几分寂寥。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
常胜卸下了白日的所有伪装,独自坐在书案后。案上,摊开着北疆的舆图,以及她正在草拟的、关于安置北征老兵和加强边防的条陈。
窗外,夜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日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此刻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回响。
“牝鸡司晨……”
“女子干政,非国家之福……”
“杀人如麻,玉面罗刹……”
“谁敢娶……”
“养面首……”
她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眉心。
她不怕明刀明枪的敌人,哪怕面对扩廓帖木儿的千军万马,她也能冷静地寻找胜机。但这些来自同袍、来自她誓死守护的百姓之中的恶意揣测与中伤,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愤怒。
是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男子立下大功便是英雄,而她,便要承受这诸多无端的指责与污蔑?凭什么她的功业,要先被放在“女子”这个身份下反复审视、挑剔?
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她的一切努力、一切牺牲、一切辉煌的胜利,都变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值得非议”?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冰锥,刺破了书房的昏暗。
她拿起笔,沾饱了墨,却久久未能落下。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黑色的污迹,如同那些在她声誉上蔓延的流言。
她看着那团墨迹,忽然嗤笑一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是冰冷的决绝。
她将那张污了的纸揉成一团,掷于一旁,重新铺开一张新的。
流言?
蜚语?
那又如何!
她常胜,能从宫廷乐女走到镇国公,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口舌,而是手中的剑,心中的信念,和麾下将士的血性与忠诚!
这些宵小之辈,只敢在暗处吠叫,连站在她面前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他们的言语,伤不了她的筋骨,只会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得更好,更高,直到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再也无法诋毁!
她要让这世道看看,女子,一样可以成为国家的基石,一样可以守护这万里山河!
她提起笔,笔尖落在纸上,力透纸背,开始书写那份关乎北疆未来数年安宁的条陈。她的神情专注而坚定,仿佛外界一切风雨,都已与她无关。
书房外,夜更深了。流言仍在黑暗中流淌,但书房内的那盏孤灯,却燃烧得愈发炽亮,倔强地对抗着无边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