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承志的“账本”(1/2)

北伐大军离开京畿之地,便如同一头解开枷锁的巨兽,沿着官道向北逶迤而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队伍前后绵延十数里,马蹄踏起烟尘如龙,脚步声闷雷般滚过大地。军中多是百战老卒,行动间自有一股肃杀沉稳之气。然而,在这庞大的战争机器内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另一场无声的战役,早已悄然打响。

中军核心区域,一辆经过特殊改造、行驶起来格外平稳的四轮马车内,便是征虏大将军常胜的移动行辕兼指挥中枢。此刻,车帘卷起,初夏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和尘土的味道灌入车内。常胜并未披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正对着摊开在小几上的北疆地图凝神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图上山川的脉络。

而在她对面的,是长女徐承志。

与外面那些纵马驰骋、感受着行军壮阔的年轻军官不同,徐承志几乎将自己“钉”在了马车一角。她面前的小几上,堆叠着小山般的文书册簿,高矮不一,新旧杂陈。她微微埋首,一手按着摊开的一本厚厚账册,一手执着一支纤细的炭笔,正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飞快地演算着。马车轻微的摇晃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而稳定。

常胜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落在女儿身上。承志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劲装,未施粉黛,长发如男子般在脑后束成一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那神情,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倒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账房,或是推演难题的算学先生。

“看的什么?”常胜开口,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徐承志闻声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刚从数字的海洋中挣脱出来。她将手中的簿子微微向母亲的方向倾斜,解释道:“是户部随军清吏司送来的第一批粮秣转运明细,以及沿途各州县提供的民夫、车马调度记录。女儿核对一下。”

常胜微微颔首。让承志接触这些繁琐的后勤文书,是她有意为之。战场决胜,并非只在两军对垒的瞬间,更在于平日里这些枯燥数字的累积。一支大军能否有力气挥刀,有箭矢射敌,全系于此。

“可有什么发现?”常胜随口问道,更像是一种考校。

徐承志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酷似母亲的明澈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大体无误。只是……女儿核对了三日的行程与损耗,发现实际消耗的豆料与草束,比户部预算模型推算出的数额,要高出约半成。”

“半成?”常胜眉梢一挑。这个数字看似微小,但对于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其携带的牲畜(战马、驮马、役畜)数以万计,每日的嚼用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日积月累,这半成的差额,足以拖垮一支规模小得多的部队的后勤。

“原因?”

“账面上看不出。”徐承志摇头,指尖点着几个数据,“预算模型考虑到了路程、牲畜数量、标准负重,甚至包括了合理的途中损耗。但实际的数字,就是 quietly 多出来这一块。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常胜的目光锐利起来。她深知,后勤系统中的任何一点“凭空蒸发”,背后都可能隐藏着管理漏洞、效率低下,甚至……贪腐。大军初离京师,这个问题必须尽早厘清。

“你待如何?”

徐承志合上账册,目光投向车窗外行进中的辎重队伍,那些装载着粮草的大车在民夫的驱赶下,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光看账面数字,如同隔靴搔痒。母亲,我想去后面辎重营看看,实地查验一番。”

常胜看着女儿眼中那抹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探究,心中赞许,面上却不动声色:“可。带上亲卫,注意安全。记住,多看,多问,少说。你此刻不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只是一个好奇的随军书吏。”

“女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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辎重营位于整个行军队伍的偏后位置,这里没有前锋营的锐气,也没有中军的肃穆,却另有一番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车辆、牲畜、民夫、押运兵卒混杂在一起,人喊马嘶,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尘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徐承志在两名便装亲卫的护卫下,悄然融入这片喧嚣。她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将炭笔和簿子揣在怀里,看起来就像个跟着师傅学记账的小学徒。

她没有直接去找负责的官员,而是如同一个幽灵,在车队、民夫队伍和临时搭建的牲畜栏之间穿梭。她看民夫如何装卸货物,看兵卒如何清点数量,看马夫如何喂养牲口。

这一看,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她看到,有些装载豆料的麻袋破损,在颠簸的路上会有细碎的料子漏出,虽不起眼,但积少成多。

她看到,负责分发草料的辅兵,手法粗糙,大捆的草料随意扔掷,掉落在泥地里的也不在少数,被后续的人脚马蹄踩入尘土。

她看到,民夫队伍休息时,有人会偷偷抓一把豆料塞进自己嘴里充饥,监押的兵卒有时睁只眼闭只眼。

她更注意到,有些拉车的驮马明显老弱,同样的路程,它们需要消耗更多的草料才能维持体力,而预算模型显然采用的是标准役畜的均值。

这些细节,单独看来都微不足道,甚至情有可原。但当徐承志将这些零碎的观察,与她脑中记忆的庞大数字一一对应时,那“半成”差额的模糊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傍晚,大军择地扎营。连绵的营盘如同凭空生长的蘑菇,迅速布满了原野。

徐承志没有休息,直接求见了随军的户部清吏司主事,一位姓王的中年官员。王主事听闻大将军长女来访,不敢怠慢,连忙迎入自己的帐篷。

帐篷内点着油灯,同样堆满了文书。王主事面容清癯,带着常年与数字打交道的疲惫与谨慎。

“徐小姐莅临,不知有何指教?”王主事语气恭敬,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属于技术官员的疏离。他大概以为这位贵女只是一时兴起,来体验一下“民间疾苦”。

徐承志没有客套,直接拿出了自己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簿子,开门见山:“王主事,我核对了近日的粮秣转运记录,发现实际损耗比预算高出半成。经过下午在辎重营的观察,我认为问题主要出在以下几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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