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完颜宗弼的警觉 (上):火炮阴影(2/2)

额亦都接过,粗粗一看,他识字不多,但关键信息还是看得明白。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虬髯戟张,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后装炮?开花弹?射程五百步?放他娘的狗屁!”他猛地将羊皮纸拍在身旁的矮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明狗惯会吹嘘!弄些奇技淫巧,就想吓破我大金勇士的胆?当年萨尔浒,他们火铳大炮少吗?还不是被咱们杀得片甲不留!”

他转向完颜宗弼,大手一挥:“八贝勒,不必理会这些谣言!定是明军怯战,故意放出风声,乱我军心!我女真铁骑,天下无敌!管他什么新炮旧炮,待我率正黄旗精锐,直接冲垮他的炮阵,看他还怎么‘雷神之锤’!”

阿敏则要冷静得多。他拿起那张被额亦都拍过的羊皮纸,仔细阅读,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他抬眼看向完颜宗弼:“八贝勒,这情报……来源可靠吗?细节如此详尽,不似空穴来风。”

“摆牙喇用三条命换回来的。”完颜宗弼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阿敏倒吸一口凉气。摆牙喇是精锐中的精锐,渗透侦察能力极强,用如此代价换回的情报,可信度极高。他放下羊皮纸,沉声道:“若情报属实……此物确为大患。射速快,打得准,威力还大,尤其那开花弹,对我密集冲锋的骑兵威胁太大。常胜将此物视为杀手锏,必会在决战中重点使用。”

“那又如何?”额亦都瞪着眼睛,“他摆出来,咱们就冲!冲得快些,死的人少些,冲到他跟前,刀砍马踏,什么炮都成废铁!当年咱们打浑河,明军车营火器厉害不?照样被咱们杀穿了!”

“额亦都大人,”一直沉默的范文程忽然开口,声音平缓清晰,“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浑河,明军火器虽利,但阵列呆板,调度失灵,更兼统帅无方,故可破之。然今日之常胜,非昔年庸将可比。其用兵稳健诡谲兼而有之,更善练兵布阵。观其让耿炳文前出筑垒,摆出固守姿态,恐正是要以此为基,发挥其火炮射程与威力之优势,削弱我军于野战之中。”

他上前一步,指向舆图上的奉集堡:“此地开阔略有起伏,利于火炮发挥射程,却又能稍制骑兵冲锋之全力。常胜选此地决战,恐已将此新式火炮之效能计算在内。若我军仍依以往战法,正面强冲,正中其下怀。届时,恐怕未近敌阵百步,我前锋精骑已折损惨重,锐气尽失。”

额亦都听得烦躁,喝道:“范先生,你休长他人志气!照你这么说,这仗没法打了?咱们就缩在辽阳沈阳城里,等着明军的炮子砸过来?”

范文程不急不恼,微微躬身:“额亦都大人息怒。在下并非主张畏战,而是强调需正视此新变数,调整战法。”他看向完颜宗弼,“贝勒爷,火炮虽利,亦有弱点。其一,沉重难移,野战布设需时,且对地形要求较高;其二,依赖弹药供给,若后勤被断,则成废铁;其三,炮手及指挥者至关重要,若能毁其炮,或杀其匠、斩其将,则其威力十去七八。”

完颜宗弼眼中精光一闪,终于开口:“文程之意是?”

范文程压低声音:“两条路。其一,避其锋芒,不与其在预设战场决战。我军可主动后撤,甚至放弃部分外围据点,将明军诱入辽东山道、林区等不利于火炮展开之地,再以精骑袭扰、分割、歼灭之。此为上策,可最大限度削弱其火炮优势。”

“不可!”额亦都和阿敏几乎同时出声。阿敏皱眉道:“未战先退,动摇军心民心!辽沈乃根本,岂能轻易示弱?且常胜用兵谨慎,未必会轻易深入险地。”

额亦都更是怒道:“退?往哪儿退?再退就退回赫图阿拉老家了!我大金勇士只有向前,没有后退!”

范文程并不意外,继续道:“若第一条路不行,则唯有行险,取中下之策: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在其火炮未能完全部署、发挥威力之前,予以摧毁!”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广宁的位置:“情报言,其火炮及弹药匠作,目前仍集中于广宁。常胜大军北上,后方必然空虚。可派一支绝对精锐、悍不畏死的轻骑死士,不惜代价,长途奔袭广宁!目标非是攻城,而是潜入、破坏、焚毁其匠作营、火药库,若能刺杀或掳走其核心匠师乃至那个徐承业,则事半功倍!此乃‘斩首’之谋,断其根源!”

殿内霎时一静。

额亦都眼中凶光暴涨,猛地一拍大腿:“这个好!直捣黄龙!老子亲自带人去!定把那劳什子‘雷神之锤’砸个稀巴烂,把那个姓徐的小子脑袋拧回来!”

阿敏却脸色一变,急道:“不可!广宁虽非大军所在,但必留重兵守御,且有坚城。长途奔袭,深入敌后,风险太大!一旦被察觉围困,有去无回!况且,即便成功,激怒常胜,其率大军疯狂报复,战局恐更加不可预测!”

额亦都冷笑:“怕什么?当年咱们祖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哪一仗不是险中求胜?不敢冒险,算什么勇士?阿敏,你若是怕了,就在沈阳守着,看我额亦都建功!”

阿敏大怒:“你!我是为大局着想!岂是贪生怕死!”

两人怒目相视,殿内气氛陡然紧张。

完颜宗弼的目光在激辩的两人和沉默的范文程身上来回移动,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炭火噼啪,映得他脸庞半明半暗,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冰封的深潭之下,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缓慢涌动、权衡。

是退?是守?还是……行险一击,在雷霆落下之前,先掐灭那握锤之手?

火炮的阴影,不仅投在舆图上,更沉甸甸地压在了后金最高决策层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