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杀威棒(上)(1/2)
朔方城的严寒,并非仅仅源于北地的风雪,更源于人心深处的麻木与绝望。常胜连续两日的雷霆手段与细致巡视,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了两块巨石。涟漪扩散开去,带来的却不全是顺从与期待,更有潜藏在冰面下的暗流与抵触。
军纪的初步整肃,伤兵营的优先处置,以及向地方征调物资的强硬手令,确实让底层士卒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与希望,但也触动了军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尤其是那位掌管后勤、油滑如狐的孙守备,在常胜下令彻查被服物资去向,并强行“借”走他暗中克扣下来、准备倒卖给商贾的一批皮货后,心中的不满与恐惧达到了。
他不敢正面抗衡这位手持虎符、杀伐果断的女帅,但多年的官场浸淫让他深知,借刀杀人,方为上策。而这把“刀”,便是军中另一股桀骜不驯的势力——以校尉赵莽为首的边军悍卒。
赵莽,人如其名,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脸虬髯,是朔方军中出了名的刺头。他并非纯粹的兵痞,早年也曾凭着一身勇力屡立战功,积功升至校尉。但其人性情暴烈,嗜酒如命,尤其瞧不起裙带关系和在他看来“纸上谈兵”的将领。前任主将软弱,加之其确有几分战场价值,对其多有纵容,更养成了他目无法纪、骄横跋扈的性子。他麾下聚集了一群同样悍勇却也散漫不羁的老兵油子,自成一体,等闲将领都不敢轻易招惹。
孙守备深知赵莽的脾性,更知他对空降而来的常胜,尤其是女流之辈掌军,早已心怀不满。于是,一场看似偶然的“火上浇油”,便在暗中有序铺开。
这日清晨,天色未明,常胜颁布的“新军十八条”训练章程,已通过各营将领传达至底层。其中增加了体能操练、阵型配合、乃至个人卫生等诸多细致要求,尤其是取消了清晨操练前允许饮酒驱寒的旧例,引发了部分老行伍的暗中抱怨。
赵莽所在的营房内,气氛更是压抑。他昨日当值巡夜,按旧例本可今日上午休息,但新规要求所有不当值校尉也必须观摩乃至参与新式阵型演练。命令传来时,赵莽正就着一碟咸豆,灌下最后一口劣质的烧刀子。烈酒入喉,却压不住心头那股邪火。
“他娘的!”赵莽将粗陶碗狠狠掼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吓得同营房的几名士卒一哆嗦。“没完没了!站了一夜城墙,骨头缝都冻透了,还不让老子歇口气?什么狗屁新规!娘们儿当家,就是屁事多!”
他麾下一个心腹什长凑过来,低声添柴加火:“头儿,听说昨日伤兵营那边,李医官都被那女将军支使得团团转,好些兄弟的伤都给重新处置了。还……还把孙守备那边扣下的皮货都给强行征走了,说是要给咱们这些苦哈哈换被褥。”他顿了顿,观察着赵莽的脸色,继续道:“孙守备那边的人悄悄传话,说这新来的将军,手段狠着呢,立威之后,怕是要拿咱们这些老边军开刀,好给她自己的亲信腾位置。”
“放她娘的屁!”赵莽双眼一瞪,血丝遍布,“老子在朔方城砍鞑子脑袋的时候,她还在京城绣花呢!想拿老子立威?看她有没有这个牙口!”烈酒和挑唆的话语在他胸中翻涌,化作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
就在这时,营房外传来集合的号角声,尖锐刺耳,正是新规中规定的演练信号。
“走!”赵莽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床边的厚背砍刀,脸上横肉抽搐,“老子倒要看看,她能演练出什么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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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西,最大的校场。
连日风雪虽停,但地面依旧冻得硬如铁石,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校场点将台上,常胜一身靛蓝戎装,外罩御寒的玄色大氅,并未落座,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寒风中。她身后,站着面色沉肃的王老将军,以及眼神复杂、带着审视意味的徐辉祖。再往后,则是按品级排列的其余将官,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惺忪和对这劳什子新式演练的不以为然。
台下,各营士兵按照新的编制列队,虽比前几日整齐了些,但依旧能看出明显的散漫与不适应。队伍中窃窃私语声不断,目光大多聚焦在点将台上那道过于纤细的身影上。
常胜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军阵,如同冷冽的刀锋,所过之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她看到了士兵眼中的疑虑、疲惫,也看到了隐藏在队列中,那些桀骜不驯的目光。
“开始吧。”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校场。
负责指挥演练的,是常胜指定的一位较为支持革新的千总。他按照常胜昨日传授的“三才阵”要领,开始下达指令。这是一种小型攻防兼备的阵型,注重小队成员间的分工协作,与以往边军习惯的大规模冲锋陷阵颇为不同。
指令下达,台下队伍开始缓慢而笨拙地移动。士兵们对新阵型陌生,配合生疏,动作变形,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混乱。点将台上的将领们,不少人嘴角已经露出了讥诮的弧度,连徐辉祖也微微皱眉,在他看来,这种小巧阵型在开阔的北疆战场上,面对骑兵冲击,效用存疑。
就在演练进行到小队分散与聚合的关键环节时,异变陡生!
位于校场右侧的一支小队,因两名士兵转向错误,与邻队发生了碰撞,队形瞬间大乱。而好巧不巧,赵莽正好带着他那一伙人,阴沉着脸站在那片区域附近观摩。
混乱中,一名新兵收势不及,踉跄着撞到了赵莽麾下那名心腹什长身上。
“瞎了你的狗眼!”那什长本就心中不爽,被这一撞,顿时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将那新兵打翻在地。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赵莽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见手下被打(在他眼中便是如此),又见演练搞得如此乌烟瘴气,新兵笨拙如猪,连日来的不满瞬间爆发!
“操练个鸟!”赵莽猛地拔出腰间砍刀,不是对着人,而是狠狠一刀劈在旁边一架用来练习刺杀的木质箭垛上!“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木桩被他一刀劈断!木屑纷飞!
他提着刀,几步冲到校场中央,指着点将台方向,声如炸雷,盖过了所有的号令与嘈杂:
“姓常的!老子受够了!什么狗屁阵法!不让喝酒,不让休息,尽搞这些花架子!弟兄们戍边卖命,图的是痛快杀敌,不是在这里陪你过家家!你一个娘们儿,懂什么叫打仗?识相的就滚回你的京城去!这朔方城,不是你能耍威风的地方!”
全场死寂!
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所有士兵,无论原本在做什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校场中央状若疯虎的赵莽。点将台上的将领们,也是神色骤变,有人震惊,有人暗中幸灾乐祸,有人则担忧地看向常胜。
王老将军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赵莽!休得放肆!还不退下!”
徐辉祖瞳孔微缩,手不自觉按上了剑柄,但他没有动,目光紧紧锁定在常胜身上。他想看看,面对如此公然的、携带兵刃的挑衅,这位女帅,要如何应对。是退让?是依靠他人弹压?还是……
孙守备躲在人群后面,低着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常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校场中央的赵莽,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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