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生计(1/2)
外界的纷扰,改制前的暗流涌动,仿佛都被蜀绣工坊那紧闭的大门隔绝在外。门内,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五彩丝线、浓郁草药香气(用于固色)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所填充的世界。
港商的大订单,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军令,悬在工坊每个人的头顶,也化为了她们指尖源源不断的动力。巨大的绣架一字排开,上面绷紧了素白的蜀锦底料。以蔡金妮为首,王美协助,十几位选拔出来的绣娘,两人一组,负责不同的部分。她们埋首于绷架前,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而专注,手中的绣花针带着不同颜色的丝线,以各种繁复的针法——套针、戗针、滚针、洒线……在锦缎上上下穿梭,发出细微而密集的“簌簌”声。山水的气势、云雾的缭绕、树木的苍润,就在这一针一线间,缓缓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形态。
工作量是前所未有的巨大,任务节点卡得极紧。常常天不亮,工坊里就亮起了灯,直到深夜,那灯光依旧执着地亮着,成为纺织厂区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没有周末,没有午休,连吃饭都是轮流着快速扒拉几口。
可是,累归累,工坊里的气氛却是高涨的,甚至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
原因无他,奚青柏在订单下达后,就顶着压力,在工坊推行了与效益挂钩的计件加提成制度。绣娘们每完成一件合格的绣品,无论是大幅的屏风还是小件的摆件,都能立刻拿到一笔可观的报酬。尤其是那些小巧精致的摆件,只要通过蔡金妮和王美的严格质检,一件就能拿到十块钱!
十块钱!这在八十年代中期,对于一个普通工人来说,几乎是大半个月的工资了!对于这些大多是顶替父母进厂、或者从农村招工进来、工资一向不高的女工而言,这简直是一笔“巨款”。
“张姐,你这个‘水波’用得真好,活灵活现的!”
“快别提了,昨晚回去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不过想想这个月能多拿几十块,给我家那小子买辆他念叨了好久的脚踏车,值了!”
“就是!以前在车间三班倒,累死累活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买个肉都得掂量半天。现在好了,靠自己这双手,也能让家里宽裕宽裕!”
大姐们一边飞针走线,一边低声交流着,脸上洋溢着充实和希望的光芒。经济的独立,带来的不仅是生活的改善,更是腰杆的挺直和话语权的提升。
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各自的家庭里。
起初,看到妻子\/母亲\/女儿突然变得如此忙碌,早出晚归,家里做饭、洗衣、收拾屋子的活计难免耽搁,一些家属是颇有微词的。
“天天回来这么晚,家里都成猪窝了!”
“孩子作业也没人管,像什么样子!”
“一个女人家,这么拼命干啥?”
然而,当第一个月,这些绣娘们把厚厚一叠钞票拍在桌上,宣布这是自己额外挣来的时,家里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丈夫看着那比自己工资还多的钱,愣了半天,默默系上了围裙,主动揽过了做饭的活计;婆婆看着儿媳买回来的新布料和给孙子孙女添置的新文具,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菊花,连声说:“你去忙,你去忙,家里有我呢!”;连半大的孩子,都知道妈妈在厂里“绣花花”能挣大钱,变得格外听话,自觉完成作业。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这条朴素的真理,在桐花巷及周边的工人家庭里,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家务活被家人们主动分包,后勤保障空前有力,只为让她们能心无旁骛地“专心挣钱”。那根小小的绣花针,仿佛拥有了神奇的魔力,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许多家庭的权力结构和相处模式。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总有那么一些固守着陈旧观念、自身又没什么本事、靠着“大男子主义”维系可怜自尊的男人,躲在角落里大放厥词。
在厂区的男澡堂里,或者下班后的小酒馆角落,常能听到类似的议论:
“哼,一群娘们,整天抛头露面,扎堆在一起,像什么话!”
“就是!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在家伺候丈夫,带孩子!现在倒好,一个个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我看呐,就是那个姓蔡的和姓奚的瞎搞出来的名堂!把好好的厂子弄得乌烟瘴气!”
“绣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我看就是瞎折腾!迟早玩完!”
这些话,偶尔也会传到工坊大姐们的耳朵里。若是以前,她们或许会忍气吞声,或者回家关起门来生闷气。但现在,不同了。
一次,一个隔壁车间、因为改制面临转岗的男人,在厂区路上对着匆匆走过的绣娘刘大姐阴阳怪气:“哟,刘大忙人,这是又去挣大钱啊?家里男人孩子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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