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尤家寒冬(2/2)

这还不够。尤长贵又硬着头皮去找小舅子田红军。田红军在运输队开车,日子宽裕些,但平时对这个爱显摆的姐姐一家也有些看法。看到姐夫如此落魄,他数落了几句姐姐田红星的糊涂后,还是念在亲戚情分上,借了一笔钱给尤长贵周转,但明确说了是借的,要还。

靠着从妹妹和小舅子那里借来的钱,尤长贵才勉强进了些原料,维持着店面不至于关门,这个年也才算没有过得太难堪。但这份“借”来的年,滋味比黄连还苦。每一块卖出去的糕点,都仿佛在提醒他这份屈辱和艰难。

巨大的屈辱和经济的压力,让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妻子田红星身上。只要一关上家里的门,尤长贵的骂声就几乎没停过。

“丧门星!败家娘们!要不是你鬼迷心窍,带着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去相什么鬼亲,这个家能成这样?老子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尤长贵喝着闷酒,脸色通红,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田红星缩着脖子,不敢回一句嘴。她现在是整个家的罪人,连呼吸都像是错的。丈夫的责骂如同家常便饭,她只能默默忍受,手脚却不敢有丝毫停歇,拼命地打扫卫生、洗洗涮涮,试图用劳作来抵消丈夫的怒火,也麻痹自己内心的悔恨与恐惧。她甚至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哪个举动不对,又招来一顿打骂——虽然尤长贵至今还没真正动手,但那眼神里的狠厉,已让她不寒而栗。

然而,缩在后院的角落里,听着前院丈夫的咒骂和街上隐约传来的别家热闹,田红星的心里却不是在反省,而是在疯狂地滋长着怨恨。她恨!恨刘大强和齐小芳!要不是他们结婚的喜宴上自己受了刺激,怎么会急着给儿子找对象?怎么会轻易上当?她也恨蔡金妮!一个二婚头,居然还看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装什么清高!最让她咬牙切齿恨的,是她的亲姐姐田红旗!明明有个齐小芳那样的好儿媳资源,为什么不介绍给尤亮?一点骨肉亲情都不讲!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把自己逼到了这步田地!这种扭曲的怨恨,像毒草一样在她心里扎根,让她本就灰暗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刻毒。

尤亮的日子同样难熬。机械厂里,他“相亲被骗”的事早已传开,成了工友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他低着头走路,尽量避开人群,感觉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嘲讽。几次在街上,他远远看见蔡金妮和那个邮递员刘峥并肩走着,蔡金妮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刘峥则体贴地帮她拿着东西。那一刻,尤亮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妒忌得发狂,却又自卑得不敢上前,只能灰溜溜地躲开。他恨那个骗子,更恨此刻幸福洋溢的蔡金妮,仿佛她的幸福,是对自己失败人生的最大讽刺。

在这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家庭里,才上初一的尤甜甜,成了一个几乎透明的存在。因为是个女孩,她从小就不被重视。如今家里遭难,父母兄长都沉浸在各自的负面情绪里,更没人会留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她每天默默地起床,默默地吃饭,做完作业就缩在自己狭小的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讨厌父亲无休止的骂声,讨厌母亲那畏缩又充满怨恨的眼神,讨厌哥哥那阴沉懦弱的样子。她渴望像巷子里其他女孩一样,能有件新衣服,能开心地笑,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奢望。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一株缺乏阳光的植物,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生长。

除夕夜的团圆饭,尤家桌上也有鸡有鱼,但气氛冰冷得像冻住的河面。尤长贵闷头喝酒,田红星小心翼翼地布菜,尤亮食不知味,尤甜甜则数着米粒。窗外传来的爆竹声和别家的欢笑声,衬得尤家小楼里愈发死寂。这个春节,对尤家四口而言,没有新年气象,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冬,以及在那寒冰下暗自涌动的、足以腐蚀人心的怨毒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