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尘归尘,土归土(2/2)

雪沫落在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眉梢,很快融化,像冰冷的泪。

这个曾经英俊、有些文艺、最终却懦弱背叛、导致家破人亡的男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归于尘土。

相较于尤家这边至少还有子女收殓安葬,刘彩凤的后事则更加潦草和不堪。

她的遗体一直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街道和公安几次三番上门,才找到了她娘家所在的村子。

刘家父亲早已过世,刘母虽然撒泼打滚闹着叫两个儿子去安葬女儿,可两个儿媳妇儿不是吃素的,坚决不同意拦住了自己的丈夫。

起初,他们矢口否认有这个妹妹\/小姑子,或者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他们无关。直到彭主任带着民警,言明若无人处理,将由街道按无名尸处理,可能随便找地方掩埋了事,刘彩凤的大哥才不情不愿地来到县城,嘴里还不停地抱怨着“丢人现眼”、“死了还要麻烦人”。

他几乎是捏着鼻子,出了最少的钱,在火葬场要了一个最廉价的骨灰盒,连公墓都没买,据说是托人在更远的乡下找了个乱坟岗子草草埋了。一个曾经梦想着依靠男人过上好日子、最终却一同踏入毁灭深渊的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一点像样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而那个尤长贵和刘彩凤生的、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也成了一个大麻烦。这个无辜来到世上的孩子,瞬间成了真正的孤儿。街道和公安再次找到刘家,刘彩凤的哥哥嫂子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肯收养,“我们自己孩子都养不活,哪能养这个野种?”(他们甚至用了这样刻薄的词)。最终,在街道和民政部门的协调下,这个孩子被送到了县里的福利院。她的未来会如何,无人知晓,她身上背负的原罪与阴影,或许将伴随她一生。尤亮和尤甜甜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感情更是复杂至极,恨?怜?似乎都谈不上,更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与己无关的悲剧符号。

家庭的巨变,尚未让尤亮有喘息之机,另一重现实的压力便接踵而至。

尤长贵生前,为了凑钱讨好刘彩凤,或者是为了经营他那虚幻的“新生活”,不仅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向外借了债。其中最大的一笔,是为了赖福贵和刘彩凤尽快离婚借的高利贷,差不多有七八百块。如今,尤长贵死了,债主们自然找不到了正主,但这笔账,在某些人看来,并没有消失。

那些放贷的就是个滚刀肉,他们一口咬定这钱是尤长贵借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不敢去纠缠街道,却几次三番堵在尤家店的门口,或者在小巷子里截住尤亮,嘴里不干不净,软硬兼施。

“亮子,不是叔叔们不通情理,你爹当时借钱的时候,可是说得好好儿的!这钱你总不能赖掉吧?我这也等着钱过年呢!”

“小子,别以为家里出了事就能装可怜,欠债还钱,走到天边也是这个理!你不还,我就天天来,看你这店还开不开得下去!”

“你小子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在花城二中上初二了吧!要不哥几个带她去耍哈朋友!”

尤亮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死死的,恨不得扑上去跟这个无赖拼命。但他看着身边惊恐的妹妹,想着家里刚刚经历的一切,那股血气又硬生生压了下去。他知道,跟这些人纠缠不清,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找大姨田红旗、舅妈刁春花和姑姑尤长娟(尤长贵的妹妹,得知哥哥死讯后从外地赶来,也是伤心又无奈)商量。三个女人也是愁容满面。

田红旗抹着眼泪:“这叫什么事儿啊!你妈……你妈就是被他们逼死的,现在倒好,这烂账还要落到你头上!”

刁春花叹气:“放贷的那些人,惹不起啊。他真天天来闹,这店没法开,你们兄妹俩怎么活?”

尤长娟虽然心疼侄子侄女,但也比较理性:“亮子,按理说,父债子偿是老理儿,但也不是绝对的。尤其你爸这钱还不是用在正道上……可咱们平头老百姓,跟这种无赖讲不清理。真要闹到派出所,就算不全还,估计也得扯皮很久,耽误工夫,影响更坏。”

最终,现实压倒了委屈。为了求得安宁,为了能让妹妹和自己的生活稍微平稳下来,尤亮咬着牙,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忍下这口气,认下这笔债。

他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翻了出来,加上尤长娟,田红旗和刁春花心疼孩子,各自偷偷补贴了一些,凑够了八百块钱。当他把那叠皱巴巴的、带着屈辱的钞票塞到那群债主手里时,领头的脸上露出了得意又猥琐的笑容,还假惺惺地说:“亮子,这就对了嘛!叔也是没办法,以后有啥事,还可以找叔……”

尤亮没等他说完,猛地转过身,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感觉到一种比寒冬更冷的凉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这不是结束,他知道,生活的重压才刚刚开始。父母的离去带走了情感上的依靠,也留下了现实的烂摊子和沉重的负担。他和妹妹尤甜甜,这两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年轻人,必须接过这残破的一切,在布满荆棘的路上,蹒跚前行。

桐花巷的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覆盖了旧日的痕迹,却无法掩盖深埋在人们心中的悲戚与伤痕。这个年关,对尤家兄妹而言,注定与温暖和团圆无缘,只有冰冷的现实,和被迫一夜长大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