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绝境,百态(2/2)
“咱们不能光等着!厂子是大家的!”
“可是……原料怎么办?就算找到新买家,没丝线也是白搭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咱们自己去找!发动家里人,去周边乡镇收!能收多少是多少!老的、旧的、颜色不一的,咱们想办法自己染,自己配!”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一种绝境中迸发出的、朴素而强大的自救力量,开始在工坊,乃至全厂蔓延开来。许多职工下班后,纷纷发动起自己的亲戚朋友,骑着自行车,带着筐篓,深入花城县乃至邻县的各个乡镇、村落,挨家挨户询问、收购农户家里可能存有的土丝、旧绸,甚至是品质不一的蚕茧。他们像一群寻找希望的蚂蚁,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为濒死的厂子,汇集起一丝微弱的生机。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此报以同情。
刘静得知蚕场被烧、纺织厂濒临倒闭的消息后,在家简直要拍手称快。她对着自己丈夫喋喋不休:“报应!真是报应!让那个蔡金妮狂!让她搞什么事业!现在好了,厂子要倒了,看她以后还拿什么嘚瑟!就是个失业在家的命!”
她越想越觉得痛快,竟按捺不住,特意绕到桐花巷,走到蔡家夫妻的菜摊前,阴阳怪气地开口:“哎呦,蔡叔,许婶,还在卖菜呢?听说你们家金妮那个工坊……啧啧,怕是干不长了吧?厂子都要黄了,还绣什么花呀?早点想想后路吧,别到时候年纪大了,工作也没了,那可真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在旁边帮着父母整理菜筐的蔡银龙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端起旁边一盆刚洗完菜的、混着泥浆的脏水,朝着刘静就泼了过去!
“哗啦!” 刘静被泼了个正着,从头到脚湿透,头发上还挂着几片烂菜叶,狼狈不堪。
“滚!再敢来我家摊子放屁,下次泼的就是粪水!”蔡银龙瞪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
刘静尖叫一声,在周围摊贩和行人讥笑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地跑了。
王兴也听说了厂里的危机,他蹲在面馆门口,愁容满面。他倒不是担心厂子,主要是发愁大女儿王美。“这要是厂子真倒了,美美可就真成无业游民了……二十五六的大姑娘,没个工作,这婆家可更不好找了……”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是万万不敢在家里说出口的,钱来娣那天的巴掌和扫把,他还记忆犹新。
张寡妇抱着孙子刘登在巷口晒太阳,听着人们的议论,心里一阵后怕和庆幸。“幸亏我家大强听了小芳的话,早早去了供电所。这要是还在纺织厂干机修,现在不也得跟着抓瞎?还是我儿媳妇有远见啊!” 她看着怀里白白胖胖的孙子,觉得如今的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大强和齐小芳下班回家,一边逗弄着咿呀学语的儿子,一边也聊着这事。
“真没想到,贾主任兄弟俩贪了那么多!七八万啊!还有金子!”
“天网恢恢,不是不报!这下好了,全吐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这点钱能不能救活纺织厂……”
“唉,但愿奚厂长这趟去广州,能有点用吧。”
而在老陈头那间略显冷清的理发店里,老两口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孙子陈海和孙女陈涛,心情复杂。向红红着眼圈,低声道:“贾仁义那个杀千刀的,总算被抓了!当初要不是他为了往上爬,非要抓典型,盯着咱们钢铁超生不放,文华和钢铁也不至于被逼得远走他乡……孩子们都快不认识爹妈了……”
老陈头叹了口气,拿着旧毛巾,轻轻擦拭着儿子陈文华和儿媳吴钢铁那张已经泛白的结婚照镜框,浑浊的老眼里,有痛恨,也有一种沉冤得雪般的微弱快意。
花城县的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平静。纺织厂的存亡,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有人在绝望中奋力挣扎,寻找微光;有人在隔岸观火,幸灾乐祸;也有人在这时代的尘埃落定中,品味着各自的悲欢与因果。奚青柏和王美,即将带着全厂残存的希望,南下去奔赴那场吉凶未卜的谈判。而他们的背后,是一条陷入沉寂的巷弄,和无数双注视着他们、等待着最终判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