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古榕(1/2)

金梭撕裂长空的锐鸣渐渐被南荒沉闷粘稠的湿风所吞没。

下方,大地褪去了玉悬山域的苍翠与规整,化作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墨绿与深褐。

巨大的树木盘根错节,枝叶遮天蔽日,形成一片片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丛林。

其间,浓得化不开的灰白、墨绿甚至带着诡异紫意的瘴气如同活物般翻腾,将大地切割成无数漂浮在污浊泥沼上的孤岛。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腐殖质气息,混杂着某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草木腥气,以及若有若无,来自沼泽深处的腐败臭味。

风掠过,带来远处低沉如闷雷的兽吼,以及更近处,某种巨大虫豸摩擦甲壳的密集沙沙声,令人头皮发麻。

好家伙,林符趴在金梭流光溢彩的舷窗边,鼻尖几乎贴在水晶般透明的船壁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下方那片蛮荒景象,这深处……乖乖,怪不得人烟稀少,这鬼地方能住人?

欧阳墨殇立于船首,身形挺拔如枪,目光穿透下方翻涌的毒瘴,万象真瞳无声运转。

视野中,寻常人看不见的灵光轨迹在丛林深处明灭闪烁,那是强大妖兽领地划界的无形标识。

瘴气并非单纯雾气,内部裹挟着无数细小的毒虫与孢子,如同漂浮的死亡尘埃。

他微微蹙眉:南荒万灵泽,九域生灵禁区之一。外围尚有零星聚落,再往里,便是妖兽乐土。我们的目标,估计在深处。

他心念微动,磅礴的神识如无形涟漪扫过下方某片相对开阔的沼泽水域边缘。

那里,依托着几块巨大如小岛般的嶙峋黑色礁岩,一片低矮杂乱的建筑群落紧贴着水面,形成一片摇摇欲坠的聚落。

简陋的吊脚楼悬在浑浊的水面上方,更多的则是用巨大古树气根缠绕,或是粗粝黑石垒砌的屋子,屋顶覆盖着颜色深暗的苔藓或某种宽大的水生植物叶子。

几道粗陋的木栈桥歪歪扭扭地探入泥沼深处,尽头拴着几艘形制古怪的独木舟。

整个聚落被浓重的湿气包裹,石壁和木柱上滑腻腻地覆盖着一层深绿或墨黑的苔藓,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几缕灰白色的炊烟顽强地从屋顶缝隙钻出,很快就被更浓重的瘴气吞没。

清泽镇。欧阳墨殇确认了位置,低声道,南荒边缘最大的补给点,也是唯一勉强算得上的落脚处。我们在此等候大队,顺便打探消息。

得嘞!林符精神一振,摩拳擦掌,总算脚踏实地了!这破地方,看着就……呃,别有风味?

欧阳墨殇不再多言,心念专注。眉心处,《山海录》的虚影一闪而逝,一道无形却强横无匹的意念笼罩住整艘庞大奢华的金梭。

船体上流转的太阳真火般的光芒骤然内敛,繁复玄奥的符文链条如同活物般急速收缩、折叠。

伴随着一阵低沉悦耳,仿佛空间本身被压缩的嗡鸣,那艘足以令洛尘嫉妒发狂的庞然大物,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坍缩为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流淌着温润暗金色泽,表面布满微型符文的精致梭形令牌,稳稳落入欧阳墨殇摊开的掌心。

令牌触手微温,残留着强大的空间波动。

两人身影一晃,如同两道融入水中的墨线,悄无声息地自半空落下,轻盈地踏在瘴水集边缘一段湿滑的木栈桥上。

腐朽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方浑浊的泥水翻滚着气泡,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和腐烂水草混合的气味。

几只巴掌大小,甲壳乌黑油亮,长着尖锐口器的水虱被惊动,飞快地钻入漂浮的腐叶之下。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混杂着水腥,腐烂植物和某种劣质烟草燃烧后的辛辣气息,猛烈地灌入鼻腔。

林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小声嘀咕:这空气……真够劲儿!

栈桥通往聚落的主“街道”——一条勉强由更大块的黑石和夯实泥土铺就,宽不过丈余的泥泞小径。

两旁是歪歪扭扭挤在一起的石屋和吊脚楼,低矮的门洞如同野兽张开的嘴。

一些房屋的墙壁上,用某种暗红色或白色的矿物颜料涂抹着简陋而原始的图案:扭曲的藤蔓、狰狞的兽头、或是意义不明的几何符号,透着一股野蛮荒古的气息。

几盏用不知名兽脂点燃的油灯悬挂在屋檐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灯下很小一圈范围,更添阴森。

他们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

栈桥尽头、石屋的阴影里、半开的门扉后、甚至浑浊水面上漂浮的破船里……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过来。

那目光绝非友善的欢迎,而是混杂着警惕、审视、贪婪、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麻木。

仿佛在评估着闯入领地的陌生猎物价值几何。

几个蹲在潮湿墙角、衣衫褴褛、面容被污垢和刀疤覆盖的汉子停下了手中磨砺武器的动作。

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剐过两人相对整洁的玉悬山弟子服饰,尤其在欧阳墨殇腰间那块代表镇国公府身份的,质地温润的墨玉麒麟佩上停顿了片刻。

阴影中,有低哑含混、如同砂纸摩擦的议论声响起:

玉悬山的袍子……

生面孔……肥羊?

啧……看那小子腰上的玉……洛国镇国公府的麒麟纹?

镇国公世子?这尊大佛……怎么也跑到这烂泥塘里来了?

噤声!管他是谁……这地方,龙来了也得盘着……

那最后一句“镇国公世子”的嘶哑低语,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欧阳墨殇的耳中。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未曾听闻。

万象真瞳的微光在眸底深处流转,将那些阴影中窥视者的形貌、气息、甚至腰间或袖中隐藏的简陋武器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林符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收起了几分跳脱,眼神变得锐利,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侧一个不起眼的皮囊上,里面藏着他的符箓。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那些窥探的目光在欧阳墨殇平静却深不见底的视线扫过时,如同被烫到一般,纷纷退缩,重新隐入更深的黑暗里。

街道上短暂的死寂被打破,恢复了那种粘稠背景音下的窸窣。

先找地方落脚。欧阳墨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符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林符点点头,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悬挂的、被湿气浸染得字迹模糊的简陋木牌:‘瘴气楼’?‘老泥鳅’?这名字……啧,听着就不太吉利。前面那个‘水泽居’看着稍微齐整点?

两人踩着泥泞,走向那栋稍显“高大”的两层吊脚楼。

楼体大部分悬在水上,底部粗大的木桩浸泡在浑浊的水中,表面覆盖着滑腻的深绿色藻类。一块歪斜的木板招牌挂在门口,上面用焦炭潦草地写着“水泽居”三字。

刚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一个干瘦如柴、穿着油腻皮围裙的伙计便从昏暗的门洞里探出半个身子。

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浑浊的眼珠飞快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欧阳墨殇腰间玉佩和两人整洁的衣袍上停留一瞬,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讨好与算计的僵硬笑容:二位仙师,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有上好的‘避瘴汤’,刚熬好的‘沼地蜥’肉,还有……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两间上房,清净些的。欧阳墨殇打断他,声音平淡无波,随手抛过去一小锭足有五两的雪花纹银。银锭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光,准确地落入伙计枯瘦的手中。

那伙计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贪婪地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又用布满黑垢的指甲狠狠掐了一下确认,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真诚热切了十倍,腰也弯得更低:好嘞!贵客里面请!天字甲号、乙号,绝对清净!这就给您二位收拾出来!避瘴汤马上送到房里!

他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殷勤地在前面引路,油腻的围裙几乎要蹭到林符身上。

客栈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霉味和某种浓烈草药混合的怪味。

大堂里散乱地坐着几桌客人,多是些面目粗犷、带着伤疤、气息凶悍的修士或本地猎户,武器随意地靠在桌边。

他们投来的目光更加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估量。欧阳墨殇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跟着伙计上楼。

林符落后半步,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过全场,手指在皮囊上轻轻叩击着。

房间在二楼尽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所谓的“天字房”也不过是稍大一些,多了一扇糊着厚厚油纸的小窗,勉强能透进点天光。

墙壁上水渍斑驳,角落里能看到深色的霉斑。两张硬板床铺着颜色可疑的草席,一张虫蛀的木桌,两把歪腿凳子,便是全部家当。

唯一的好处是位置僻静,远离楼下大堂的喧嚣。

伙计放下两碗气味刺鼻,颜色浑浊的“避瘴汤”,又殷勤地询问是否需要热水食物,得了林符不耐烦的挥手后才退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门一关,隔绝了楼下大部分噪音,只剩下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声响和窗外沼泽特有的汩汩声。

林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肺里的污浊空气都排出去,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我的天,这地方……简直是烂泥坑里的老鼠窝!那汤你敢喝?

他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破碗,里面黑褐色的液体还在冒着可疑的气泡。

欧阳墨殇走到那扇小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潮湿阴冷的风立刻灌入,带着更浓郁的沼泽腥气。

他目光投向窗外。客栈的位置较高,视野稍开阔。

清泽镇的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杂乱拥挤的房屋,蜿蜒的泥泞小路,更远处翻腾着灰绿色瘴气的无垠沼泽。

夕阳正沉向墨绿色的林海尽头,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与暗紫,光线被浓厚的瘴气扭曲,投下无数道诡异变幻的光柱,更显这片土地的蛮荒与不祥。

非常之地,非常之人。欧阳墨殇的声音低沉,此处鱼龙混杂,消息也最灵通。大队人马最快也要两日后才能抵达。我们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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