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余波荡千里(2/2)

若是我再强一些……林符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毫无所觉,若是我没有受伤……若是我能更快一点……若是我能看穿他的打算……

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听话”,更恨那个自作主张,把生的希望强行塞给他们,自己独自去面对死亡的混蛋。

良久,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将那枚沾染了他鲜血的,毫无灵性的普通玉符,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贴肉收藏在了胸口最里层。

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转过身,望向梭壁窗外那飞速向后掠去的、翻腾不休的云海。

眼神不再有往日的跳脱不羁,而是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如同磐石般的沉重与坚定。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反复盘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变强!强到足以守护,而非被守护!强到下次……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梭舱另一侧,南宫柔蜷缩在座椅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就那样静静地蜷缩着,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灵魂的木偶。

鹅黄色的衣裙上沾染着尘土和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原本灵动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青丝无力地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肩膀没有任何起伏,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

一种死寂的、绝望的、仿佛连世界都失去所有颜色的悲伤,如同实质的灰雾,笼罩着她。

她的意识,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同样令人心碎的时刻——当消息传回玉悬山,说东极扶桑境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劫,欧阳墨殇……身陨其中。

那时,她也是这般,觉得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离她远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那种失去最重要之人的空洞与疼痛,如同梦魇,再次将她牢牢攫住。

不,这一次,甚至比那次更加真切,更加残酷。

上一次,终究只是噩耗,心底最深处或许还存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

而这一次,是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浑身浴血,看着他决绝地冲出飞云梭,看着他渺小的身影消失在两大妖王和毁灭性能量的狂潮之中……最后那回望的、带着安抚笑意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深深剜进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他挡在前面?每次……都是她只能无力地看着?

一种深深的、近乎自我厌弃的无力感,混合着那锥心的疼痛,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的人生,仿佛随着那道身影的消失,再次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和光亮。只剩下一片荒芜冰冷的灰白。

掌教孙女的身份,穹煌峰小师妹的宠爱,纳神境的修为……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只是……又一次……弄丢了他。

……

天璇子盘膝坐在主控位附近,脸色依旧苍白,气息紊乱。他试图调息,但心神却始终无法宁静。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之前的画面:欧阳墨殇那惊艳却又惨烈的一刀,那强行清空一片妖王攻击的灰色刀环,那洞穿阵法节点的墨色流光,以及最后那决然冲出的背影……

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这位璇玑峰峰主的心。

他本是带队驰援的长辈,是此行的最强者,理应由他来断后,来保护所有弟子。

可结果呢? 他不仅未能护住众人,反而需要一个年轻弟子燃烧自己,为他、为所有人争取到一线生机!

而他,甚至没能看清那弟子最后是如何“消失”的,只能狼狈不堪地带着残兵败将逃离。

唉……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在天璇子心底无声响起。花白的胡须上,还沾染着未曾擦净的血迹。

欧阳师侄……老夫……愧对于你……愧对长风师弟啊……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苦涩。

若是他再强一些,若是他反应再快一些,若是他能早点洞察那阵法的破绽……

结局,是否会不同?

然而,现实没有如果。他甚至不敢去想,回到玉悬山后,该如何面对李长风。

那个将弟子视若己出的师弟,在得知爱徒为了救他们而陨落南荒时,会是何等的悲痛……

而他自己,此刻伤势未愈,一身修为十去七八,莫说再去寻找欧阳墨殇,就算是独自面对重伤的猰貐,恐怕也支撑不了几招。无力感,同样深深侵蚀着这位峰主。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稳住伤势,将这支残存的队伍,平安带回玉悬山。

……

昆仑墟,玉悬山,天玄盟执事大殿。

李长风一袭青衫,坐于案牍之后,正凝神批阅着各地传来的卷宗文书。

作为碧落峰峰主,虽门下仅有两位弟子,但他本身在天玄盟中也担任着重要职务,事务繁杂。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气氛宁静而肃穆。

忽然,正欲落笔批复一份关于东境物资调配文书的手,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

笔尖饱蘸的朱墨,不受控制地滴落,恰好落在刚刚写好的一个“准”字之上。

啪嗒。

浓重的朱红色,瞬间晕染开来,如同一滴骤然绽放的血泪,迅速吞噬了那个墨迹未干的字,也将那一片纸面,染得刺目而狼藉。

到了他这等修为境界,早已寒暑不侵,心神圆融,对外界感应敏锐至极,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手抖失控的情况。

李长风的动作顿住了。

他微微蹙眉,看着那被污损的文书,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心悸?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缘由,却异常清晰,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与他血脉相连的东西,正在悄然断裂、逝去……

他放下笔,抬起手,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没来由地一阵发闷,发慌。

奇怪……他低声自语,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不安,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向远处云海缭绕的群峰。

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了南方——南荒万灵泽的方向。

子皓他们……应该快到云梭渡了吧?不知情况如何?还有墨殇那孩子……此次南荒之行,凶险莫测,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悄然笼罩上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那一点晕染的朱墨,在他眼中,仿佛化为了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