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画卷敛芳华,孤身入北寒(2/2)

风雪依旧咆哮,试图将他淹没、冻结,但他的身形在无垠的雪白背景下,却显得无比渺小,也无比……普通。

……

近一个时辰在仿佛永恒的酷寒与跋涉中流逝。当一座巍峨如山岳、通体由北地特有玄黑巨岩垒砌而成的庞然大物,终于如同撕裂白色幕布般,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清晰地、冰冷地矗立在欧阳墨殇眼前时,连他也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北寒关!

近距离的观看,所带来的心灵震撼远超远眺。关墙之高,仿佛直接插入了阴沉的天穹,与两侧那飞鸟难渡、猿猴愁攀的万仞冰峰浑然一体,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地屏障。

墙体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千年风霜蚀刻的痕迹,更触目惊心的是那无数刀劈斧凿、烈火焚烧留下的深深刻痕,以及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顽强附着在岩石上的暗红色血痂!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座雄关所经历的、数不尽的惨烈攻防与无尽的生命消逝。

巨大的城门,如同洪荒巨兽永远饥饿的咽喉,此刻紧紧闭合,那上面每一颗碗口大小、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青铜门钉,都仿佛是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漠然地俯视着关前蝼蚁般的生灵。

城墙之上,无数垛口如同巨兽的牙齿,后方隐约可见身披重甲、如同铁铸雕塑般伫立的士兵身影,他们的目光比这风雪更加冰冷,如同最锐利的探针,穿透漫天飞雪,死死地锁定着关前每一寸可能隐藏危险的土地。

关前是一片被刻意清理出的、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但此刻也早已被厚厚的、踩踏得坚实滑溜的积雪覆盖。

靠近那扇巨大城门的地方,设置了数道由包铁鹿角、尖锐拒马组成的路障,以及几处用沙袋垒砌的简易哨卡。

数十名顶盔贯甲、连脸上都覆盖着防寒面甲的士兵,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在风雪中严格地盘查着少数敢于在此等恶劣天气下依旧试图入关的行人商旅。

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每一次盘问,每一次检查,都带着一股生杀予夺的冷酷意味。

欧阳墨殇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然后低着头,混入了一支由几辆满载着皮毛、药材、显得颇为沉重的驼兽车队,以及十几个面色惶恐、带着长途跋涉风霜与冻疮的行商旅人组成的队伍末尾。

他完美地收敛了周身所有的灵力波动,甚至连呼吸都调整得与普通疲惫旅人无异,微微佝偻着背,让身形显得更加不起眼,默默随着缓慢蠕动的人流,向前挪动。

盘查的士兵显然因为连日的紧张对峙、恶劣天气以及高层间流传的诡异气氛而显得格外暴躁、严厉且不耐烦。

“路引!籍贯文书!入关目的!都给老子掏出来检查!快点儿!别tm磨蹭!” 一名按着腰刀、眼神凶狠的小校,声音如同破锣,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面旅客的脸上。

“军爷……军爷息怒,小的是从澜州来的皮货商,这是路引和货单……您过目……入关是想……是想寻个熟识的买家,把这批货出手,这鬼天气,实在……实在是没法往前走了啊……”一个穿着臃肿皮袄的中年商人,陪着笑脸,哆哆嗦嗦地递上文书。

“包裹!行李!全部打开!一件不许漏!谁知道你们这些南边来的,是不是蛮子派来的细作,或者夹带了什么违禁的军械物资!”另一名士兵粗暴地扯过一个行商的包裹,将其中的物品胡乱翻倒在地,仔细检查。

“是是是……军爷您随便查,绝无违禁之物……”

空气仿佛都因这严厉的盘查而凝固。终于,轮到了排在队伍末尾的欧阳墨殇。

那小校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衣着普通甚至有些破旧,身形不算特别魁梧雄壮,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冻伤的青紫色,身上也未携带任何显眼的兵刃或行李,眼神中的审视意味稍减,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粗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进关干什么?”

欧阳墨殇早已备好说辞,他微微躬身,用一种带着南方口音、略显沙哑和虚弱疲惫的声音回答:“回军爷的话,在下墨尘,自南边禹州一带游方而来,是个行走四方的郎中。听闻北境动荡,风雪又急,欲入关暂避些时日。或许……也能凭些粗浅医术,为关内将士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混口饭吃。”

他报出的是早已想好的化名“墨尘”,取“墨”姓与“尘”字,寓意平凡如尘,毫不起眼。

游方郎中这个身份,既符合他略显文弱的气质,又能为可能的行动提供一定便利,且不易惹人怀疑。

“郎中?” 小校挑了挑眉,又仔细审视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身后扫过,“你的药箱呢?行医的家伙事儿总该有吧?”

欧阳墨殇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与无奈,摊了摊手,苦笑道:“不敢隐瞒军爷,前几日途中遭遇暴风雪,与同伴走散,行李和药箱……不慎都遗失了。如今身上,只剩下些贴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应急药材,数量寥寥。”

他说话间,暗中运转《太虚凝元诀》中一门极其精妙的敛息法门,不仅将灵力波动压制到最低,更让自身的气血显得有些虚浮,脸色也更加苍白,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在风雪中遭难、损失惨重的落魄郎中形象。

那小校见他神色坦然,眼神清澈,不似作伪,加之其形象确实狼狈,言语中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更重要的是,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地等待盘查,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在一个看似无害的落魄郎中身上耗费时间。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行了行了,进去吧!记住喽!关内现在是战时军管!日落之后实行严格宵禁,任何人不得在街上随意走动!更不许聚众滋事,打探军情!若有违反,一经发现,按奸细论处,格杀勿论!”

“多谢军爷通融。” 欧阳墨殇再次微微躬身,表现得谦卑而感激,随即低眉顺目,脚步略显虚浮地随着前面那些被检查完毕、如蒙大赦般的人群,踏过了那扇巨大而沉重、投下深深阴影的城门门洞。

就在他身影即将完全融入门洞内那片相对昏暗的光线中时,城门楼上方,一处被积雪覆盖、毫不起眼的了望箭孔后方,一名身着与普通哨兵无异铠甲、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精悍的中年军官,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是洛宁麾下“影鳞”组织的精锐成员,代号“灰隼”,奉命在此监控所有入关人员的异常动向。

他并未从那个自称“墨尘”的郎中身上,感知到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蛮族特有的血气或者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气质。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如同千千万万个逃难而来的普通人。

然而,不知为何,“灰隼”那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磨砺出的直觉,却让他心中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那个年轻人……太平静了。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平静。

在这人人自危、惶恐不安的边关,在这严苛盘查、杀气腾腾的城门下,这种平静,本身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默默地将“墨尘,禹州游方郎中,形象落魄,神色异常平静”这一条信息,记在了心中,但也仅此而已。

在北寒关如今鱼龙混杂的局面下,一个行为稍有特别的郎中,还远不足以让他立刻采取行动,只需纳入日常监控名单即可。

欧阳墨殇的灵觉何其敏锐,自然清晰地感知到了那道来自上方的、短暂却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目光。

但他依旧保持着完美的低姿态,没有丝毫停顿或迟疑,混入关内那相对熙攘(与城外绝境相比)、却也弥漫着压抑与紧张气氛的人流中,几个转折,便迅速消失在了北寒关内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狭窄街巷深处。

他成功进入了这座汇聚了帝国权谋、兄弟倾轧、蛮族威胁,已然成为北境风暴最猛烈风眼的雄关。

如同最微小的水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奔腾汹涌、暗流潜藏的大河,没有激起半分值得关注的涟漪。

而与此同时,关外叛军王帐中,乌木剌仍在暴躁如雷地等待着他那支早已化为枯骨、被风雪掩埋的奇兵;关内核心将军府里,洛宁仍在对着巨大的北境舆图凝神推演,试图解开流云古道方向那令人不安的寂静之谜;西门高耸的城楼之上,洛尘仍在对着关外无尽的雪幕和那持续不断的、恶毒刺耳的辱骂声,压抑着几乎要爆炸的怒火。

无人知晓,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搅动整个棋局的变数,已然如同最狡猾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嵌入了这场关乎国运、权力与无数人生死的宏大博弈的最细微处。

风雪依旧在关外疯狂咆哮,试图掩盖所有的秘密与即将到来的波澜。

欧阳墨殇抬起头,看着关内同样被铅灰色云层笼罩、不断飘落雪花的压抑天空,轻轻拉紧了身上那件单薄而破旧的青衫,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衣领钻入,却让他此刻独自一人的心志,变得更加清晰、坚定。

北寒关,我来了。他于心中默念,脚步不停,向着这座庞大、复杂而危险的雄关更深处,那未知的漩涡中心,沉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