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最后的神辉（1/2）

李长风悬在溃散的罡风乱流之中，心口那空荡荡的虚无，远比强行中断“言出法随”带来的反噬更痛。

神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混杂着气血翻腾的腥甜，在喉咙里凝成一股冰冷的铁锈味。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嘴角，一点温热粘稠的猩红便染在了指腹上。

徒儿……没了。

那个总能蹦出些稀奇古怪、却偏偏暗合天地韵律的句子，让他这问道境强者都时常眼前一亮的小子；那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总想方设法从他这里多抠点好处，却又会在夜深时，捧着自己琢磨的“诗”稿，眼巴巴等一句评价的小子……真真切切地，神魂俱灭了。

碧落心印，连着他一丝本源真灵，护不住，便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墨殇……一声低哑的呼唤，被高空呼啸的乱风撕扯得不成调子，更像一声呜咽。

那维系着他数百年孤寂岁月的一丝鲜活暖意，就这样被扶桑树下那片赤红的熔岩彻底吞没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问道境三重那足以移山填海的磅礴力量，此刻只觉沉重无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只想坠落，坠到一个无人识得李长风、无人识得碧落峰主的地方去。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心口另一处微弱的感应——林符的心印还在，如同风中的烛火，虽弱，却顽强地摇曳着。

这仅存的一丝联系，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却丝毫无法填补那骤然撕裂的巨大空洞。

青衫染血的身影不再驾驭风雷，任由紊乱的气流托着，失魂落魄地向着下方那座依傍着扶桑神树而建的巨城——扶桑城落去。

扶桑城，东极扶桑境东海之滨，弱水之畔。

纵然神树日渐衰微，其庇护下的这座巨城依旧是东疆最繁华的所在。

鳞次栉比的楼阁殿宇沿着地势铺展，飞檐斗拱，人声鼎沸。

空气中混杂着海风的咸涩、市井的烟火气，还有一丝源自神树根基的古老木香与…难以言喻的迟暮气息。

李长风并未在那些装饰华美，丝竹悦耳的顶级酒楼停留。

他踉跄着落在一处稍显偏僻的巷口，目光扫过巷子深处一家门脸陈旧，只挂着一个褪色“酒”幡的小店。

店门半掩，透出浑浊的光线和更浑浊的酒气。就是这里了。

他需要烈酒，需要能暂时麻痹神魂深处那噬心之痛的浑浊之物。

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劣酒，汗味和不知名食物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油灯下，几张破旧的木桌旁散坐着几个满面风霜的粗豪汉子，低声划拳笑骂。

李长风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青衫上的血迹被昏暗的光线掩去大半，只像一个落魄失意的寻常修士。

“酒。”他声音沙哑，丢出一块银子在油腻的柜台上。

掌柜是个眼皮耷拉的老者，浑浊的眼珠瞥了灵石一眼，又瞥了李长风惨白的脸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没多问，默默拎出一个粗陶大坛，“砰”地顿在他面前，又推过一个豁了口的粗瓷海碗。

李长风拍开泥封，一股辛辣刺鼻的酒气直冲脑门。

他提起沉重的酒坛，琥珀色浑浊的酒液哗啦啦倾入海碗，溅出不少在桌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仰头便灌。

咳…咳咳……火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进胃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角瞬间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这酒粗粝、暴烈，远不如他碧落峰上珍藏的灵酒甘醇，却正是此刻所需。

那股灼烧感，仿佛能短暂地覆盖掉心口那片刺骨的虚无。

他再次倒满，又是一碗猛灌下去。这一次，灼热感更强，眼前微微有些发晕。

醉后不知天在水……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含混不清的句子，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低低溢出。

是那小子有一次喝了他偷藏的灵酒，醉醺醺躺在峰顶观星台上，望着山下云海胡言乱语时念的。

当时他笑骂这小子糟蹋好酒，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半句的意境空灵。

满船清梦压星河……李长风喃喃接上后半句，声音低哑破碎。

他记得自己当时板着脸，心里却着实被这瑰丽奇诡的想象触动，还暗自揣摩过其中蕴含的某种空间与梦幻交织的法则雏形，想着日后或许能借此点拨这小子更深层次的“言出法随”。

如今，星河依旧，清梦何处？他猛地又灌下一碗，辛辣的酒液呛入气管，引发更剧烈的咳嗽，身体佝偻下去，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腐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猛地冲上喉头。

呃…呕……他再也压制不住，猛地趴向桌下，对着地面剧烈地呕吐起来。

污秽的酒液混着胃液和丝丝缕缕未净的暗红，溅在地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周围几个酒客投来嫌恶的目光，低声咒骂着换了个离他远些的位置。

李长风毫不在意。他撑着油腻的桌面，喘息着，额头上布满冷汗。

身体的狼狈与不适，似乎反而让神魂深处那尖锐的痛楚稍许模糊了一点。

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擦去嘴角的污秽，眼神空洞地望着桌上那坛浑浊的酒液，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他再次提起沉重的酒坛。

扶桑神树之下，巨大的崩塌区域依旧弥漫着灼热的气息，空气被高温扭曲，视野一片模糊。

曾经璀璨如烈阳、流淌着熔金的根系脉络，此刻只剩下黯淡的赤红余烬，如同迟暮巨人血脉中行将枯竭的血液。

庞大的树身沉默地矗立，树皮皲裂如古老的岩层，曾经遮天蔽日的扶桑神叶稀疏凋零，在偶尔掠过的热风中发出沙哑的呻吟，透着一股沉沉的、令人心悸的悲凉。

这片孕育了东极之地无数岁月的生命之源，正不可逆转地走向它的终末。

一个裹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片灼热与衰败交织的废墟边缘。

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唯有一双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露在外面，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

巫族尊者缓缓抬头，兜帽下两道幽邃的目光，穿透扭曲的热浪，落在神树那虬结如龙，却黯淡无光的庞大根系之上。

那目光里没有凡俗的贪婪或敬畏，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与……狂热。

嗬嗬……一声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从兜帽下溢出，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诡异。

衰朽……亦是力量的一种形态……多么奇妙的转变啊……他伸出枯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拂过一条裸露在外粗壮如巨蟒的树根。

树根表面滚烫，残留着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金曦”余韵，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光热。

他的指尖皮肤接触处，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烤，他却浑然不觉，反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力量……无主的力量在哀鸣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某种病态的痴迷。

窃取它……驯服它……观察它如何在凡俗的躯壳中燃烧、沸腾、最终……归于永恒的沉寂……或者……绽放出意想不到的……新形态……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仿佛要抓住那无形的衰亡之力，多么美妙的……实验！凡人窃取神性……多么完美的……数据！

他不再耽搁。灰败的枯手从宽大的黑袍袖中探出，十指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开始舞动，动作精准而迅疾。

一缕缕暗紫色的巫力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并未直接触碰那依旧蕴含恐怖高温的树根或熔岩碎块，而是在距离它们数尺之遥的空气中，勾勒出繁复扭曲，充满不祥意味的符文。

这些符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活物般在半空中微微扭动变幻，彼此连接，构成一个巨大缓缓旋转的立体阵图轮廓。

阵图的核心，隐隐指向神树主干根部一处最为黯淡、却又能感受到某种微弱核心脉动的区域。

随着阵图逐渐成型，一股阴冷、晦涩、仿佛能汲取周围一切生机的力量开始弥漫开来，与这片空间中残存的炽热与衰败气息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相互渗透交融。

巫族尊者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而拗口的巫咒，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特的震荡，让周围的空气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时不时从怀中掏出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奇异材料：某种漆黑如墨、散发着阴寒之气的矿石粉末；某种风干的、布满诡异花纹的虫壳；甚至是一小瓶粘稠如血不断冒出细小气泡的暗绿色液体……他将这些材料精准地弹射，挥洒到阵图的各个关键节点。

暗紫色的巫力光芒在这些材料的催化下，骤然变得浓郁起来，如同无数条贪婪的触手，向着神树根部那衰朽的核心脉动区域无声无息地探去。

小心翼翼地编织，布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只待那月满枝头的至阴之时降临，便要攫取那残存的神性余晖。

布置间隙，他那双幽邃的眼睛，偶尔会扫过崩塌区域中央那片依旧缓缓流淌，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熔岩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