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日常之下与暗涌渐起(2/2)
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伴随着骤然膨胀的橘红色火球和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气浪,在相对密闭的厂房空间内轰然释放!灼热的气流夹杂着碎铁片、木屑、水泥块,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向四面八方疯狂溅射!
吕奕凡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仿佛被重型卡车迎面撞上的巨力,结结实实地砸在自己的后背和右肩上。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量感,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般被抛飞出去,视野天旋地转,尖锐的耳鸣吞噬了其他一切声音。紧接着,右肩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入又用力搅动的剧痛,温热的、黏腻的液体几乎是立刻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作战服的内衬,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吕队!吕队!!!”
队友们惊急的呼喊声,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模糊而失真。
剧痛和震荡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可能是自己的血),用还能勉强使上力气的左臂,极其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视线因为疼痛和脑震荡而无法聚焦,世界在他眼中是旋转、模糊的重影。他用力甩了甩头,强忍着恶心和晕眩,模糊地看向爆炸发生的方向——
那个光头壮汉已经倒在了一片狼藉之中,身下洇开一大滩深色的、在夜视仪视野里呈现暗黑色的液体。那颗手雷,显然是在他手中,或者是在距离他极近的位置被引爆了。
“目标……主犯……击毙……”吕奕凡从剧烈颤抖的牙缝里,挤出这几个断续的字眼,随即,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也消失了,黑暗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虚无。
……
时间:次日清晨七点十五分,广州军区总医院,外科重症监护病区(sicu)
惨白的、毫无暖意的日光灯管,照亮了漫长而寂静的无菌走廊。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消毒水气味,恒定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盖过了其他所有可能存在的味道。一缕稀薄的、金黄色的晨光,顽强地从百叶窗紧密的叶片缝隙中挤进来,在光洁如镜的浅灰色地砖上、在雪白得一尘不染的床单被套上,切割出一条条明暗相间的、笔直的光栅。
吕奕凡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颤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那熟悉而令人不安的消毒水味无孔不入地涌入鼻腔;然后是听觉,耳边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滴滴——滴滴——”声,平稳,却莫名地透着生命的脆弱感;最后是身体的感觉,尤其是右肩处——那里被厚厚的、雪白的绷带层层包裹,固定得严严实实,麻醉药效退去后,一阵阵清晰起来的、钝器重击般的闷痛和皮肉被灼烧撕裂的尖锐痛楚,正交替着冲刷他的神经。
他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动了动右手的指尖——一阵酸麻无力的感觉传来,但食指和中指的指节,确实遵从了他的意志,微微弯曲了一下。还好……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主要的运动神经应该没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病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一道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是禁毒支队的李局。这位年近五十、鬓角已染霜华的老刑警,脸上带着浓重得无法掩饰的疲惫,眼袋浮肿,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更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他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病床边那张硬塑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病房里脆弱的平静。
“醒了?”李局看着他,叹了口气,那气息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医生说你小子……真是命大,福也大。手术做了四个多钟头,取出来七块碎片。最大最危险的那一块,离着你肩膀下面那条主要的动脉,”他用手指在自己锁骨下比划了一下,“就差那么一两厘米,真的就是一两厘米。要是再偏一点……你现在就不是躺这儿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吕奕凡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肩上,“肩胛骨碎了,好几处。手术打了钢钉固定。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医生说了,至少得老老实实养上三个月,别想着乱动,更别说归队了。”
吕奕凡的嘴唇干裂起皮,他试图扯动嘴角,做出一个表示“没事”、“小意思”的轻松笑容,但这个微小的动作牵动了颈部和肩部的肌肉,立刻引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的笑容变得扭曲而僵硬。
“人……”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都抓到了吗?东西呢?”
“主犯,就那个拉响手雷的光头,当场就没了。其余十一个,包括两个在隔壁市负责接应和外围警戒的,一个没跑,全撂了。现场起获高纯度海洛因,”李局报出一个数字,“五十二点三公斤。另外还有半成品和制毒原料,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两吨。”他汇报着这些足以让任何禁毒干警振奋的战果,语气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目光再次落回吕奕凡的肩膀,“奕凡,这次行动,你阻止了可能发生的更激烈交火,保护了身边的同志,成功击毙持爆顽抗的主犯,功劳……厅里已经记下了。但是你这伤……”
“别告诉我哥。”吕奕凡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坚决,“尤其别让我哥知道。他那边……好不容易才把那场风波平息下去,一切都刚刚重新走上正轨。不能再让他为我的事分心,更不能让他千里迢迢跑过来。”
李局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这怎么行?奕凡,你这是重伤!不是蹭破点皮!三个月恢复期,你怎么瞒?你哥能不联系你?他能不起疑心?”
“就说我临时被抽调,参加部里组织的一个跨省专案联合调查组,或者……一个封闭式的、全脱产的专项技能提升培训班。”吕奕凡显然早已想好了说辞,他直视着李局的眼睛,那双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有些暗淡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着刑警特有的执着光芒,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恳求,“为期三个月,纪律要求全程保密,断绝一切非必要的对外通讯。李局,我家里的情况……你多少知道一些。我哥他……前些年不容易,现在更不容易。好不容易把产业稳住,把家顾好。我这点伤,在医院养养就好了,没必要让他知道,没必要让他跟着揪心,更没必要让他放下手里刚刚恢复的事,大老远跑过来。算我……求你,帮我瞒过去。”
两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沉默地对视了许久。李局看着这个自己一手从警校带出来、看着他从青涩到成熟、脾气最倔、冲得最猛、也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徒弟,看着他苍白失血的脸上那副“打死我也不认输不叫苦”的熟悉神情,最终,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长长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心疼,还有一丝理解。他伸出手,想去拍吕奕凡的肩膀,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那里缠满了绷带,只好转而极其轻柔地拍了拍他没受伤的左臂。
“你小子……真是头犟驴,跟你师傅一样一个脾气。”李局的声音有些发涩,他清了清嗓子,“行,我帮你圆这个谎。局里、队里这边,我会打招呼。但你得给我保证,这三个月,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配合康复,绝对不许逞强,更不许伤没好就偷偷摸摸溜回队里搞什么‘轻伤不下火线’!听到没有?这是命令!”
吕奕凡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又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不受控制地微微蹙了一下:“知道了,谢谢李局。”
李局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病情、护工、局里慰问安排等琐事,这才起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将那隐约的走廊声响也隔绝在外。
……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床头监护仪那规律却冰冷的“滴滴”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时间的流逝。吕奕凡独自躺在过于宽大的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单调的、毫无瑕疵的白色,那一片空白似乎能吞噬所有思绪。肉体上的疼痛像是有生命的潮汐,规律地涌上来,冲刷他的意志,又缓缓退去,留下绵长的钝痛。但比这更清晰、更沉重的,是心底弥漫开的那股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切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孤寂感。
他很想、非常想,伸手去拿就放在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那部黑色手机。想给大哥吕顾凡打个电话,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听听大哥那总是沉稳平和、能让人安心下来的声音;或者,听听小侄女晨曦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童言童语;哪怕只是听听家里那些平淡无奇的背景音——电视声、炒菜声、甚至是鸡鸣狗吠,都好。
那部冰冷的金属设备,就在他一臂之遥的地方,沉默地躺着。
他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悬停在手机冰凉的磨砂外壳上方,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微的颗粒感。指尖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挣扎。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手指就那样悬在那里,仿佛凝固了一般。
最终,那几根手指还是没有落下,没有按亮屏幕。他只是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最大的一点力气,将手机往床头柜的更里面,轻轻推了推,推到了他即使伸直手臂也够不到的角落。
(大哥……我没事。你,还有婧溪姐,晨曦,还有……杨姨,你们都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他强迫自己进入休息状态,尽管疼痛和孤寂如影随形。然而,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纽约布鲁克林区某个绝对隐蔽的安全层深处,有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眼前屏幕上几行刚刚刷新出来的、经过多重加密才得以显示的简短文字,呼吸停滞,拳头攥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所有指关节都凸起、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蜿蜒的血管清晰可见,如同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
……
时间:吕奕凡受伤后约十二小时,纽约凌晨三点二十分
地点:布鲁克林工业区,某经特殊改造的仓库顶层密室
这是一间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密室。没有窗户,没有自然光,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深灰色的、能吸收一切声波和电磁信号的特殊复合材料。室内恒温恒湿,唯一的照明源是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弧形控制台上,数十块大小不一、高矮错落的显示屏散发出的、幽冷而持续的蓝白色荧光。空气循环系统隐藏在墙壁夹层里,发出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恒定不变的“嗡”鸣,维持着一种死寂般的“活”着。
范智帆(或者说,此刻更接近他真实内核的“吕云凡”)独自坐在控制台前那张符合人体工学、却冰冷坚硬的高背椅上。他身上还是那件几乎成了他第二层皮肤的纯黑色棉质圆领t恤,衣服有些皱。黑色的短发失去了往日刻意打理出的精致,略显凌乱地垂落在额前,几缕发丝甚至遮住了他部分视线。他的下巴和两颊冒出了明显的青色胡茬,眼底密布着蛛网般的红血丝,整个人透出一股被无形重压碾磨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坐了超过十个小时。
面前的主屏幕上,数条来自不同渠道、加密等级各异的电子信息流,如同永不停歇的瀑布,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编码方式,不断刷新、滚动、更新。其中一条,来自代号“深蓝”的节点——那是“影子”计划启动初期,组织动用难以想象的高层级资源,在极少数几个被视为“堡垒”的关键内部信息系统中,埋设下的最深、最隐秘的情报触角之一。它的激活条件极为苛刻,除非涉及最高级别的安全事件,或是针对极少数几个特定监控目标的重大变故,否则它永远处于静默的冬眠状态。
此刻,“暗影”被触发了,传来了一条格式极其简洁、没有任何修饰、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的信息:
【警报等级:a-】
【目标标识:魔王(关联代码:gd-lyf-*****)】
【事件:粤省羊城,联合禁毒收网行动现场发生激烈交火及爆炸。目标于行动中为掩护队友,遭遇爆炸物(手雷)近距离冲击。】
【状态:重伤,已实施紧急医疗介入。当前位于:广州军区总医院,外科重症监护室(sicu)第三床。生命体征:术后已脱离最危险期,趋于稳定。】
【伤情摘要:爆炸破片主要集中于右肩胛区域。导致:1. 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多处);2. 一枚弹片擦伤腋下动脉分支(已手术修复)。预估功能恢复期:不少于三个月。】
【这是范智帆的线人发的(曾经在极北之地的阿斯塔基地打下来的魔王(范智帆),有了资源才可有利用)】
没有多余的描述,没有情感色彩的渲染。但正是这种冰冷到极致的客观陈述,让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开了刃的锥子,狠狠凿进范智帆的胸腔,钉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重伤”、“粉碎性骨折”、“爆炸物近距离冲击”这几个词组上,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呼吸有长达十几秒钟的完全停滞!握着无线鼠标的右手,五指猛然收紧,用力到指节可怕地凸起、扭曲,泛出缺乏血色的青白,仿佛要将那金属与塑料制成的外壳生生捏碎!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愤怒的蚯蚓般蜿蜒暴起,微微搏动。
(二哥……)
破碎的、遥远的、被他用铁腕强行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狂暴地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文成老家雨后泥泞的田埂上,比他大几岁、背影还显单薄的二哥,总是固执地走在外侧,一只手向后伸着,虚虚地护在他身后,怕他滑倒;家里经济最拮据的时候,偶尔得到一块难得的水果硬糖,二哥总会把自己的那一份小心地掰成两半,将明显大的那一半,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塞进他打着补丁的衣兜里,然后对他挤挤眼,示意他别出声;还有……那个改变了一切、下着瓢泼大雨、被黑暗和恐惧吞噬的夜晚最后的记忆碎片——二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剧烈颤抖,哭喊声嘶哑破碎,却一遍遍重复着:“云凡不怕!云凡不怕!哥哥在!哥哥保护你!不要带走我弟弟——!”
那些遥远、模糊、却带着唯一温暖底色的记忆,此刻化作了最锋利、最无情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实质性的剧痛。
一股强烈到几乎摧毁他所有自制力的冲动,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全身——他想立刻中断这里的一切!想立刻订最快一班直飞中国的机票!想不顾任何后果、任何伪装、任何潜伏纪律,出现在那间icu病房外!哪怕只是隔着厚重的玻璃,远远地看上一眼!他想像小时候二哥无数次用稚嫩的肩膀保护他那样,去保护、去陪伴此刻正独自躺在冰冷病床上、承受着伤痛的哥哥!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发出一句最简单的、属于弟弟的问候。他坐在这间与世隔绝的、高科技的牢笼里,与二哥隔着浩瀚无情的太平洋,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与使命枷锁,连一丝最真实的情绪涟漪,都不能允许泄露出去。
“砰!”
范智帆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之大、之急促,让沉重的工学椅腿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尖锐的噪音。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在狭小逼仄、仅有几步见方的房间里,开始急促而沉重地来回踱步。步伐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精准与克制,凌乱、沉重,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践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他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憋闷、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通过这狂暴的践踏,全部踩进脚下这无情的地面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又是二哥?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看着?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起了仅仅一个月前,朱文渊在越南胡志明市那家酒吧里的暴毙。那是他首次在组织既定的行动框架和指令之外,私自调动“暗夜”这条隐秘的“清洁”渠道,动用那条只为最极端情况准备的“外科手术式”清除方案。他以为,斩断那只直接伸向大哥产业、伸向那个他亏欠最多的家庭的毒手,敲掉朱家这颗明面上的、嚣张的棋子,至少能为大哥、为那个家,扫清一片阴霾,换取些许喘息和安宁的时光。
可现实是如此冰冷而残酷地嘲笑着他的天真。二哥依然在最危险、最黑暗的第一线,与真正的亡命之徒以命相搏;大哥和杨姨身边看似恢复了平静,但谁能保证,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没有更隐蔽、更危险的暗流在涌动窥伺?而他自己,被困在这个精心打造、华丽却冰冷的“范智帆”皮囊之下,困在凯恩这座看似由财富和权势构筑、实则布满致命陷阱的迷宫里,进退维谷,束手无策,连最基本的守护都做不到!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重新跌坐回控制台前。冰凉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另一份独立加密、体积庞大的档案库——那是他三年来,用尽心力、冒着无数次暴露风险,一点点搜集、分析、拼接起来的,关于那个代号“冥王”的存在的一切蛛丝马迹。档案很厚,记录着无数条曲折诡异、最终消失在虚无中的资金链;数十家遍布全球、层层嵌套、空无一物的壳公司关联图谱;几次通过极其隐秘渠道获悉的、关键人物在第三方地点会面的模糊情报;以及凯恩在某些重大战略决策节点前,接收到的、无法溯源、加密方式每次都不同的指令特征分析。
……
三年了。他成功取得了凯恩相当程度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某种依赖,进入了其商业帝国与灰色地带交织的核心顾问圈,接触到了大量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完全越界的交易内幕,甚至隐约摸到了一些与境外某些情报机构进行利益勾连的敏感线索。
但是,“冥王”,那个始终隐藏在凯恩这具华丽傀儡背后,被组织认定为一切行动的最终目标、掌控着一张庞大而危险的跨国暗网的幽灵首脑,始终没有真正现身。没有声音样本,没有影像资料,没有直接的经济往来,没有可追踪的通讯记录。凯恩接到的最高层级指令,永远是通过层层加密、阅后即焚、甚至可能通过多级中间人传递的方式下达;那庞大到令人咋舌的资金流向,经过数十乃至上百个空壳公司的复杂清洗、混合、再分流,最终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彻底消失在加勒比海、开曼群岛或是其他某个“避税天堂”的、根本无法查证的幽灵账户里,再也找不到源头。
(是对我的考验还未结束?是对我仍旧不信任?还是说……更可怕的一种可能——“冥王”根本就是一个被刻意营造出来的符号,一个虚无的图腾?凯恩自己,就是这条线的终点,就是那个所谓的“冥王”?)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钻入范智帆的心底,让他从脊椎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如果“冥王”不存在,或者凯恩本人就是“冥王”,那么他这三年的潜伏、这三年来与至亲骨肉的彻底隔绝、这每一天都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需要精密计算的伪装与表演……这一切的牺牲、坚持、挣扎和孤独,还有什么终极的意义?他为之付出一切代价所要追寻的目标,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幻影?
他需要一个锚点,一点方向,哪怕只是来自“家里”的一句最简短的确认,或者仅仅是一个让他继续“等待”的指令,来稳住自己那因二哥重伤的消息而有些动摇、甚至开始泛起绝望的心神。
他点开了与“阎罗”联络的、那个终极加密信道的启动界面。这是一个单向、高风险、每次启用都需要复杂验证、且必然会留下某种难以完全抹除的“痕迹”的通道,通常只用于传递最致命的情报或请求最高级别的指示。红色的警告符号在屏幕上闪烁。
修长却冰凉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敲下一行经过多层算法实时加密转换而成的、毫无规律可言的密文字符串,其核心内容被转换为:“‘深蓝’警报已接收。目标吕奕凡重伤,情况稳定但需长期恢复。当前对‘冥王’的追踪仍停留在间接证据与逻辑推演层面,无实质性、可行动的突破。鉴于近期目标(吕家)关联事件频发及凯恩疑心加剧,请示下一步行动重心、风险评估及是否调整潜伏策略。——影子”
光标在猩红色的“发送”按钮上悬停了数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他深吸一口带着金属和臭氧味的冰冷空气,用力按下了确认键。信息脱离本地,进入一个特殊的中转队列,等待对方在绝对安全的时间和地点,进行接收和解密。
范智帆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坚硬的椅背硌得他脊骨生疼,但他浑然未觉。他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密室里只剩下机器散热风扇持续发出的、低沉而单调的“嗡嗡”声。这声音冰冷、恒定,将此刻包裹着他的无边孤独感和无力感,放大到了极致。
(二哥,你一定要挺过去,好好养伤,一定要康复。)
(大哥,你要平平安安,把家守住,把日子过好。)
(等我……等我真正揪出那个幕后的黑手,不管是凯恩,还是“冥王”,等我完成这该死的使命,洗干净这一身不得不沾染的污浊和血腥……我就回家。)
(一定。)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在寂静中悄然跳转到了03:47。纽约这座不眠之城的大部分区域此刻也已陷入沉睡,而遥远的大洋彼岸,中国东部的天空,应该已经透出了第一缕微弱的晨光。
范智帆重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掩藏着太多情绪的眸子深处,此刻只剩下疲惫的荒漠和不肯熄灭的、执拗的星火。他再次操作控制台,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跳转和伪装协议,最终调出了一个画面有些模糊、帧率不稳定、显然是通过某种非标准路径切入的实时监控窗口——那是广州军区总医院外科重症监护病区外部走廊的影像。画面质量很差,只能偶尔看到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身影端着治疗盘匆匆走过,或是穿着保洁制服的人员推着清洁车缓慢经过,人影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那模糊、单调、偶尔才有人影晃动的画面。仿佛能透过这简陋而不可靠的电子窗口,跨越千山万水,感受到那间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仪器规律的鸣响,以及二哥沉睡中或许并不安稳的呼吸。
直到屏幕上模拟出的东方天际线,在背景程序里,由沉郁的漆黑,渐渐转为深蓝,又泛起一抹极其淡薄的、鱼肚白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