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余烬纪年(1)。(1/2)
林盏的指尖触到那枚银质怀表时,指腹先于意识感受到了凉意。怀表链上缠着半段干枯的薰衣草,花瓣一碰就碎,落在她摊开的白大褂上,像几粒褪色的星子。
“修复它。”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沙哑。他坐在诊疗室靠窗的沙发上,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握着怀表的骨节分明的手。
林盏拿起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赠阿盏,于春深时。”字迹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刻痕里积着经年的灰。她抬头看男人,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种着一排悬铃木,叶子被秋风吹得簌簌响,有一片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没动。
“顾先生,”林盏把怀表放在工作台上,指尖划过那行字,“您要修复的是表芯,还是……里面的记忆?”
男人终于转过头,眼睛很亮,却没有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都要。”他说,“我要它走起来,也要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
林盏点点头,没再问。作为一名“记忆修复师”,她的工作从来不是追问缘由,而是将委托人藏在旧物里的记忆碎片拼凑完整。这些记忆有的带着甜,有的裹着苦,更多的是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摸上去又冷又硬,却压着人喘不过气。
她打开工具箱,里面放着细小的螺丝刀、放大镜,还有一支银色的探针——那是修复记忆的关键。探针会刺入旧物的“记忆节点”,将散佚的画面和情绪导出来,再一点点织进原本的脉络里。这个过程对委托人来说是重温,对她来说,却是一场场无声的掠夺。
因为每次修复,她都会不可避免地“吞噬”一部分记忆。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职业的代价。就像医生做手术会沾血,她触碰记忆,就会被记忆的余温灼伤,那些不属于她的情绪和画面,会悄悄钻进她的脑子里,变成她的一部分,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消失,只留下一片空白。
比如现在,她握着探针靠近怀表时,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眼前闪过一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风里带着甜香,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花田中央,笑着朝她挥手。她晃了晃头,那画面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阵尖锐的头痛。
“您还好吗?”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盏勉强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探针刺入怀表的表芯。瞬间,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了进来——不是悲伤,也不是快乐,而是一种极致的慌乱,像有人在拼命追赶什么,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拽着,寸步难行。
画面在她脑海里闪回:雨夜的街道,路灯在雨幕里晕开一圈圈黄晕,一个女孩抱着怀表在跑,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却在笑,笑得很绝望。后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停!”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
林盏立刻收回探针,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看向男人,他的手紧紧攥着沙发扶手,指节泛白,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抱歉,”男人低下头,用手抹了抹脸,“刚才……有点失控。”
林盏递给他一张纸巾:“没关系,很多委托人都会这样。记忆有时候比现实更残忍。”
男人接过纸巾,却没有用,只是捏在手里。“里面的画面,你看到了?”他问,声音很轻。
林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看到了一部分。雨夜,女孩在跑,还有……薰衣草花田。”
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年春天,我们都会去那里。”他的声音里带着怀念,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她总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但她不知道,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没有结局。”
林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每个人的记忆里都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愿被触碰,却又渴望被理解的秘密。而她的工作,就是帮他们把这个秘密摊开,哪怕摊开的过程会鲜血淋漓。
接下来的几天,林盏都在修复那枚怀表。每天下午三点,顾先生都会准时出现在诊疗室,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着她工作。他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偶尔会问一两句关于修复进度的问题,声音依旧很低。
林盏发现,每次她触碰怀表,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看到了女孩和男人在薰衣草花田里的样子,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得像个孩子,男人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着什么。她还看到了他们在大学图书馆里的场景,女孩趴在桌子上睡觉,男人为她盖上自己的外套,然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画面很美好,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林盏知道,越是美好的记忆,背后隐藏的悲伤就越沉重。
这天下午,林盏正在用放大镜检查怀表的齿轮,突然听到顾先生说:“她叫苏晚。”
林盏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目光落在怀表上,眼神很复杂。“那个女孩,她叫苏晚。”他重复道,“‘晚来天欲雪’的晚。”
“很好听的名字。”林盏说。
“嗯,”顾先生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即逝,“她也像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又安静。只是有时候,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忘了她也会疼。”
林盏的心颤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些画面里的苏晚,总是在笑,不管是在花田里,还是在图书馆里,她的笑容都很灿烂,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眼底深处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们……”林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会分开?”
顾先生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盏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继续工作时,他突然开口:“因为我太自私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我总以为,只要我努力赚钱,给她更好的生活,她就会幸福。却忘了,她想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我的陪伴。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林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很疼。她想起了自己的记忆,那些模糊的片段里,也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总是在等她,等她回家,等她吃饭,等她注意到他的存在。可她却总是很忙,忙着工作,忙着修复别人的记忆,忙着遗忘自己的记忆。
“顾先生,”林盏轻声说,“有时候,错过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因为太害怕失去。”
顾先生抬起头,看向林盏,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你……”他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就在这时,林盏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医院的号码。她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林医生,你快回来吧,你妈妈的病情又加重了!”
林盏的心猛地一沉。她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对顾先生说:“抱歉,我有急事,今天的修复工作只能先到这里了。”
顾先生点了点头:“没关系,你先去忙吧。怀表……就放在这里吧。”
林盏看了一眼工作台上的怀表,那枚银质的怀表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怀表:“我带回去吧,晚上有空的时候,我再继续修复。”
顾先生没有反对,只是说:“注意安全。”
林盏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诊疗室。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乱飞。她裹紧了外套,快步走向停车场。一路上,她的脑子里全是妈妈的样子,还有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回到医院,林盏直奔病房。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妈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呼吸很微弱。医生站在病床边,看到林盏进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林医生,你妈妈的情况很不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盏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走到病床边,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很凉,像冰一样。“妈,”她哽咽着说,“你醒醒,我回来了。”
妈妈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躺着。林盏趴在病床边,眼泪打湿了妈妈的床单。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陪她睡觉。那时候的妈妈,很温柔,很强大,像一棵大树,为她遮风挡雨。可现在,这棵大树却快要倒下了,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林盏沉浸在悲伤中时,她口袋里的怀表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愣了一下,拿出怀表。表盖不知何时打开了,里面的指针正在慢慢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而表盖内侧的那行小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赠阿盏,于春深时。”
“阿盏……”林盏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眼前闪过更多的画面:妈妈抱着她,在薰衣草花田里奔跑,笑着喊她“阿盏”;一个男人牵着她的手,在月光下散步,对她说“阿盏,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头痛欲裂。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想起来了,她的名字不叫林盏,叫苏盏,是妈妈给她取的名字。而顾先生口中的苏晚,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二十年前的春天,苏盏和苏晚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她们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苏盏活泼好动,像个男孩子,而苏晚温柔安静,像个小公主。妈妈总是笑着说,她们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合在一起,就是整个世界。
小时候,她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家附近的薰衣草花田。每到春天,花田里的薰衣草就会盛开,一片紫色的海洋,风里带着甜香。苏盏总是拉着苏晚的手,在花田里奔跑,苏晚则会跟在后面,笑着喊她“慢点跑,别摔着”。
后来,她们上了同一所大学,苏盏学了医学,苏晚学了艺术。在大学里,苏晚认识了顾言,也就是现在的顾先生。顾言是学建筑的,长得很帅,性格也很好,对苏晚很温柔。苏盏很喜欢顾言,因为他总能让苏晚笑得很开心。
毕业后,苏晚和顾言结婚了。苏盏则留在了医院,成为了一名医生。那时候的日子很美好,苏盏每天下班都会去苏晚家吃饭,顾言会做很多好吃的,苏晚则会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们,笑得很幸福。
可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年后,苏晚被查出患有白血病。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打垮了所有人。顾言为了给苏晚治病,拼命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陪伴苏晚。苏盏则留在医院,帮苏晚联系最好的医生,制定最好的治疗方案。
苏晚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苏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知道,苏晚最需要的是顾言的陪伴,可顾言却总是在忙。
有一天,苏晚对苏盏说:“阿盏,我想回薰衣草花田看看。”苏盏答应了她,第二天就带着她去了花田。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花田里的薰衣草开得正盛。苏晚坐在花田边,看着眼前的紫色海洋,笑着说:“阿盏,你看,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苏盏点了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知道,苏晚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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