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沉默的接受(2/2)

“你今天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她终于问。

萧绝垂着眼,声音因为发烧而更加沙哑:“走动……按你吩咐的。”

“走了多久?”

“……”他沉默了。

“从午饭后到我傍晚来,至少三个时辰。”沈琉璃的声音很轻,“萧将军,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

萧绝猛地抬头看她,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我没有……”

“那这些伤口怎么解释?”她拉起他的右手,摊开掌心,“这些裂口,是反复握拳摩擦留下的。还有额头上的伤,你不是晕倒撞到的,是在反复练习起身、行走时,摔倒磕到的,对不对?”

萧绝抽回手,将掌心蜷起来。

“我想……早点恢复。”他低声说,“好了,就不必麻烦你了。”

沈琉璃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萧绝以为她会发怒,会讽刺,会像从前那样用冰冷的话语将他推开。

但她没有。

她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小了些,又回来把被子给他掖好。

“养伤不是练兵,不是咬牙硬撑就能好得快。”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越是这样勉强,恢复得越慢,在我这里待的时间就越长。这个道理,将军应该明白。”

萧绝的身体僵住了。

半晌,他极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今夜我会让阿福在门外守着,若再有不舒服,就叫他。”沈琉璃收拾好药箱,“明早我再来换药。在那之前,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躺着休息,能做到吗?”

“能。”

“重复一遍。”

萧绝愣了一下,还是照做了:“躺着休息,不做其他事。”

“好。”

沈琉璃提起药箱走到门口,手放在门闩上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廊下,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沈琉璃靠在廊柱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很多年前,萧绝在一次边关战役中受伤,也是高烧不退。那时她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他烧得糊涂了,抓着她的手一遍遍说“别走”。

那时他说的是:“琉璃,陪着我。”

而不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沈琉璃闭上眼睛,将那些记忆用力压回心底深处。

这样也好。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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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药庐二楼。

沈琉璃没有睡,她在灯下翻阅医书,查找能加速骨伤愈合又不伤根本的方子。窗外的虫鸣时断时续,更显得夜静。

楼下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阿福压低的声音:“姑娘,萧将军醒了,要喝水。”

“给他便是。”

“他……他想问姑娘睡了没,说若没睡,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沈琉璃翻书的手顿了顿:“关于伤势的?”

“好像是。”

她合上书,站起身:“我下去一趟。”

厢房里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暗。萧绝靠坐在床头,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他换了身干净的白色中衣,额上还敷着凉巾,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哪里不舒服?”沈琉璃站在门口问。

“没有。”萧绝摇头,“只是……想问问,若要恢复如常,大约需要多久?”

沈琉璃走进来,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将军的箭伤虽未断骨,但损了筋脉,至少要两个月才能活动自如,三个月内不可持重物,半年内不能动武。”

萧绝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问:“那两个月后,我是否可以离开?”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沈琉璃倒是没料到。

“能走路了自然可以走。”她说,“温大哥这里不是牢狱,没人会强留将军。”

萧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被子上:“那在这两个月里,我会遵从医嘱,不再做今日这样的蠢事。”他抬起眼,看向她,“只请你……按时来换药、诊脉,可以吗?”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祈求,没有试探,只是陈述一个请求。

沈琉璃与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这是我的职责。”

“那就好。”萧绝重新靠回床头,闭上眼睛,“夜深了,你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劳烦你。”

沈琉璃看着他已经准备结束谈话的姿态,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憋闷感。她习惯了面对他的各种情绪——愤怒、不甘、执拗、痛苦,甚至是那些她不愿回应的深情。

她准备好了铜墙铁壁,准备好了一次次将他推开。

可他突然不往前冲了。

他就站在原地,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划出一道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界限:医者与病患。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这应该正是她想要的。

为什么心里却像堵着什么?

“你也睡吧。”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吹灭了油灯,只留下墙角一盏小夜灯,然后转身离开。

房门轻轻合上。

黑暗中,萧绝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轮廓。额上的布巾已经温了,他却没有抬手去换。

掌心那些细小的裂口隐隐作痛,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他记得今天下午,他在房间里一遍遍练习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再走回来。起初几步就会头晕,摔倒了三次,最后一次撞到了桌角,额角磕出了血。

但他爬起来,继续走。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到的。有些错,不是你想弥补就能弥补的。

她不要他的感情,不要他的忏悔,甚至不想要他的命。

她只想他快点好,然后离开。

那他就快点好,然后离开。

这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如她所愿,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窗外的月光很淡,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白。萧绝看着那片光,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坐在他病床边,握着他的手说:“萧绝,你要快点好起来。”

那时他笑着说:“好了之后呢?”

她说:“好了之后,我们去江南,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西湖的。”

后来他好了,江南却一直没去成。总是有军务,总是有战事,总是有……更重要的事。

原来有些承诺,不是忘了,只是被排在了太后面。等到你想起来时,已经没有人还在原地等待了。

萧绝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有淡淡的药草香,是她配的安神方。他深吸一口气,那香气丝丝缕缕渗入肺腑,像某种温柔的凌迟。

就这样吧。

就这样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接受她不再爱他的事实,接受自己终于彻底失去她的现实,接受往后余生都将在回忆和悔恨中度过的人生。

至少在这两个月里,他还能每天见到她。

虽然是以一个“重病号”的身份。

虽然她看着他的眼神,和看着任何一位需要救治的伤患没有任何区别。

但至少,她还会来。

萧绝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苦涩而顺从。

那就做她最听话的病人吧。

不提问,不纠缠,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这是他最后能给的爱——接受她不再爱他,然后安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