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女主支招,让权贵自食恶果(2/2)
“很好。”柳念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新发硎的刀锋般的弧度,“那咱们,就帮他‘深查’一下这些悬案,顺便……请更多该看到的人,一起来‘观摩’。”
她放下九连环,开始清晰、有条不紊地说出她的计划,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一,大哥你回翰林院后,不必再刻意隐藏。反而可以将这些‘悬案’‘疑点’,以史家‘存疑备考’的严谨笔法,稍作整理,增补为你那稿子的附录或注释。不必妄下断言,只客观列出已知线索,提出合理疑问。例如:‘盐税一案,牵连甚广,卷宗隐语暗示京师有贵胄暗中斡旋,然究系何人,资料残缺,存疑待考’;‘金丹药料,多产南疆险僻瘴疠之地,采集运输非寻常商贾可为,其渠道疑与边镇将领、豪商有涉,然查无实据,亦存疑’。”
柳彦卿闻言,眼睛微微睁大:“这……这不是将火引到自己身上?将把柄送与他人?”
“不,这是将他的火,引向他自己身后的柴堆,乃至整片他赖以藏身的树林。”柳念薇摇头,目光冷静,“你写的只是‘存疑’,是史官恪尽职守、力求周全的表现。但看到这些‘存疑’的人会是谁?首先是刘文正、叶家,然后是那些可能被‘贵胄’、‘边将’、‘豪商’影射到的其他勋贵世家。他们会不会心惊肉跳?会不会互相猜忌——这柳家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我们的事?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致命把柄?他今天能写‘存疑’,明天会不会就找到了‘实证’?”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刘文正想孤立我们,让我们承受所有压力。我们偏要把水搅得更浑,把更多潜在的、可能被他拉拢或是本就与他同气连枝的人,全都拖下水。让他们自己去猜忌,去恐惧,去内斗。到时候,一个自身难保、陷入内耗的联盟,还有多少余力和决心,来一致对付我们柳家?”
柳承业缓缓颔首,眼中精光闪动,已然彻底明白了女儿的谋划:“驱虎吞狼,制造裂隙,使其内部瓦解……此计精妙。让他们从可能的攻守同盟,变成互相提防、甚至可能互相撕咬的困兽。”
“第二,”柳念薇继续道,条理分明,“光靠他们自己猜忌内斗还不够,我们需要外力加持,也需要争取最高的公道。爹,您在朝中多年,威望素着,能否设法将这些‘存疑’的内容,以一种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方式,透露给那些真正耿介忠直、重视史实、且在朝野拥有清望与影响力的元老重臣?比如致仕的前礼部尚书林阁老,归乡的太子少保杨大人他们?不必多言,只需让他们看到大哥编纂史书的态度——不避权贵,不讳疑难,力求真实,甚至不惜触怒当道。重要的是,要让陛下知道,有这样的声音存在。”
柳承业立刻领会:“你是要借这些清流耆宿之口,为彦卿的‘史德’与风骨正名,在士林中树立其刚直形象,同时……也是向陛下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有年轻史官为存真史,不惜以身犯险,而某些勋贵却只知掩盖罪恶,甚至构陷忠良。陛下圣明烛照,心中自有衡量。”
“正是。”柳念薇点头,“陛下需要忠直的臣子,也需要能制衡勋贵的力量。我们要让陛下看到,柳彦卿和柳家,可以是这样一股力量。”
“第三,”她看向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柳彦博,“二哥,你商路通达,消息网络四通八达。能否在不直接针对刘、叶两家、不留下任何把柄的前提下,设法查一查当年这些盐税案、南疆药材贩运的旧事,有没有什么边缘的、零散的证据或知情人,还散落在江湖市井之中?不必强求铁证如山,只要有一些能佐证那些‘传闻’并非完全空穴来风的痕迹、物证或人证即可。然后,以‘民间风闻汇集’或‘旧档意外发现’等难以追溯源头的方式,巧妙地、分批地送到该送的衙门(比如都察院、刑部),或者……让它们在茶馆酒肆、文人集会上,自然而然地流传开来,成为新的‘谈资’。”
柳彦博这回完全听懂了,脸上露出兴奋而狠厉的笑容:“明白!火上浇油,再加几把干柴!让那些传言有鼻子有眼,让他们更慌更乱!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办得天衣无缝,就像是从地里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柳念薇的目光回到柳彦卿身上,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大哥,你手中那份原始稿本和所有备份,是我们一切的根基,也是最终反击的利器。务必确保万无一失。除了我们已经安置好的几处,或许……可以再‘不经意’地让陛下知晓,您因担忧史稿被毁、史料被篡,不得不多方托付、秘密保存的艰难处境与良苦用心。让陛下明白,您扞卫的不仅仅是一部史书,更是史官的尊严和对真相的忠诚。”
一条条计策,环环相扣,从防守到反击,从自救到造势,从搅乱敌方阵营到争取最高裁决者的理解与支持,严密周详,步步为营。这哪里是一个垂髫稚女的机智?分明是久经政争风云、深谙人心博弈的顶级谋士的手笔!
柳彦卿看着灯下妹妹沉静却闪耀着惊人智慧光芒的小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激动与一种深沉的爱怜。先前的无力与恐慌,在这条清晰而有力的破局之路面前,竟被驱散了大半。
“念薇……”他声音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柳念薇对他展颜一笑,笑容里有着属于孩童的纯净,更有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坦然与坚韧:“大哥,别怕。史笔如铁,人心如镜。他们越是用这等阴暗手段,就越是暴露其内心的虚弱与恐惧。我们照计行事,步步踏实,行得正,坐得直。最后羞愧难当、自食恶果的,绝不会是我们柳家。”
计划已定,柳家这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立刻悄然开动,各司其职,无声运转。
数日之后,效果初显。
翰林院中,柳彦卿那份增添了“存疑”附录的稿子,内容不胫而走。原本因刘文正施压而对柳彦卿有些疏远或观望的同僚,在私下读到那些鞭辟入里、直指当年诸多黑幕疑云的“存疑”时,无不暗自心惊,对柳彦卿的胆识、功底与坚持有了新的认识,更对那些可能被波及的更深势力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与畏惧)。柳彦卿“耿直敢言、深究史实”的名声,反而在底层官员和清流士子中悄然传开。
朝堂之上,几位致仕或在闲职的清流元老,在“偶然”获悉一些风声后,对柳彦卿的“褚云遗风”大为赞叹。在一次小范围的文会雅集上,德高望重的林老尚书甚至当众慨然道:“史官噤声,则朝无直气;青史失真,则国无明镜。今有后辈不畏强御,孜孜存疑求真,此非一人之幸,实乃国朝文脉正气不绝之兆!”此言迅速在士林清流中传播开来,柳彦卿的名字与“风骨”二字紧密相连。
市井之间,关于当年旧案的各种“补充细节”、“惊人内幕”、“意外证言”开始悄然流传,虽未指名道姓,但影影绰绰,皆与刘、叶等家族早年不甚光彩的发家史、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以及与边镇、皇商的暧昧往来隐约相连。引得相关家族如坐针毡,频频私下紧急聚会,相互试探、埋怨、推诿,甚至爆发争吵。原本可能因共同利益而缔结的同盟尚未成型,就已裂痕遍布,信任荡然无存。
更关键的是,皇帝景和帝那边,似乎也通过某种极为隐秘的渠道,“偶然”获悉了柳彦卿为保全史稿原貌、不畏威胁所做的种种努力与艰辛,以及刘文正等人试图以构陷家族相逼的恶劣行径。在一次惯例的经筵讲学之后,陛下似是随意地对陪同的几位近臣感慨道:“修史之事,贵在存真。即便疑案难明,秉笔直书其疑,亦不失史家之本分。近来听闻《永昌纪要》编修颇多波折,不知可有学子,能持此心,砥砺而行?”
此话看似寻常询问,但听在明眼人耳中,不啻于一记惊雷。李敏中当日便在值房中面色惨白,汗透重衣。而柳彦卿的名字,第一次以这样一种独特而有力的方式,深深嵌入了皇帝的记忆与考量之中。
刘文正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声却巨大的压力。他发现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预设的轨道,甚至反噬自身。柳家非但没有崩溃内乱,反而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团结与镇定,甚至隐隐展开了凌厉的反击。水没有被搅浑后淹死柳家,反而被烧得滚烫沸腾,蒸腾的灼热蒸汽首先灼伤了他自己和那些“盟友”。清流元老的赞誉、市井流言的扩散、皇帝意味深长的垂询……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套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他试图再次聚集力量施压,却悲哀地发现,那些原本信誓旦旦的“盟友”,因为内部的猜忌、恐慌和对皇帝态度的揣测,早已形同散沙,敷衍推诿,甚至暗中开始与他切割关系。他寄予厚望的某些关键人物,也开始装聋作哑,避而不见。
最终,在又一次充满争吵、推诿、不欢而散的秘密集会之后,刘文正独自瘫坐在昏暗无光、弥漫着昂贵檀香却冰冷彻骨的书房里,望着桌上摇曳将熄的烛火,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输了。不是输给柳彦卿那支笔,也不是输给柳承业的权势,而是输给了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算无遗策的智慧,与那种沉静如海、却蕴藏着滔天巨力的家族凝聚力。而这可怕智慧与力量的源头,据说,竟真真切切来自于柳家那个年仅五岁、被称作“福星”的小郡主。
无尽的疲惫、恐慌与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颓然瘫倒在冰凉的红木太师椅中,手中那串常年盘捻、油光水亮的檀木佛珠,“啪嗒”一声,线断珠散,滚落满地,如同他此刻崩碎的权势与心境。
数日后,刘文正以“旧疾缠绵,精力衰颓,难堪吏部繁剧”为由,再次上表,言辞恳切近乎哀求地乞骸骨,求归乡养老。这一次,他的辞呈几乎没有耽搁,很快便被照准了。
与此同时,叶家及其他几家被“存疑”内容隐约波及、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勋贵,也仿佛一夜之间领悟了“谦抑退让”的保身之道,纷纷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异常低调,再不敢有任何针对柳家的明枪暗箭。
柳彦卿那部险些为柳家招来灭门之祸的《永昌朝前三年纪要》定稿,在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波澜后,终于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与无声的震慑之中,被正式呈送至御前,静候圣裁。
据说,景和帝在养心殿独自翻阅了整整一个下午。黄昏时分,殿门开启,皇帝将最后一部稿本合上,对侍立在侧、屏息凝神的高公公,只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存档。”
不久,宫中传出旨意:陛下有感于史官清苦、修史不易,特旨增设“史馆修撰津贴”,并明发上谕,重申“史官据实直书,乃其本职,任何官员不得以任何理由干预胁迫,违者严惩不贷”之祖制。
一场突如其来、险些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在柳念薇堪称惊艳绝伦的谋篇布局与柳家上下的齐心合力下,最终化为了一阵洗净尘埃、廓清玉宇的清风细雨。柳家不仅安然度过了此次足以覆巢的危机,柳彦卿的史官风骨与清直之名得以彰显保全,而那些试图以权篡史、以势压人的阴影,则暂时被逼退回了更深的黑暗角落,瑟瑟发抖。
然而,无论是久经宦海的柳承业,还是慧眼如炬的柳念薇,心中都无比清醒:经此一役,柳家已被更深刻、更牢固地卷入了朝堂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表面的退却与一时的宁静,绝不意味着永久的安宁。相反,它可能预示着下一轮更隐蔽、更凶险的较量,正在暗中酝酿。
风雨,只是暂歇。
真正的暗涌与雷霆,或许,才刚刚开始积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