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晴日晒稻壳新生(1/2)

水泥路吸饱了七月骄阳,蒸腾起一片扭曲的幻影,宛如一条滚烫的灰白巨蟒匍匐在炽烈的天光下。

新乡村的村民们利用这晴好的天气出来晒谷子。村里给每一户都安排了晒谷的场地,顾安家的场地在靠近村牌的水泥公路上,村里的水泥公路平时没什么车子出没,相对安全。

顾安赤脚踏上路面,厚实的脚掌底立刻传来一种混合着坚硬与灼痛的触感,仿佛踩在巨大的烙铁上。他微微屈膝,有力的脚踝左右开弓,像老练的船工在金色的河流里破浪而行,将昨夜摊平冷却的谷毯精准地“踢”成一道一道微微隆起的金色田垄。谷粒在他脚趾缝里簌簌流淌,发出干燥细碎的摩擦声。

“老爸,咱们得让日头咬透它们的心子!”他抹了把流入眼睛的汗水,对踩着厚底胶鞋、拿着竹耙跟在后面的父亲喊道。

顾沛汗水浸透的‘的确凉’汗衫紧贴着他结实的脊背。他抄起竹耙,手腕发力,竹齿斜斜嵌入垄沟底部,再顺势向上一抖、一翻!一片金色的浪花应声而起,原本贴着滚烫水泥路面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谷粒被翻到了阳光最毒辣的表层,暴露无遗。那些被压在下层的谷粒,如同终于透了口气,贪婪地吮吸着天光,蒸腾起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草腥与阳光气息的谷物香。

这几天沈知微都会让沈既白开车载她来新乡村,一是为了体验夏收的农忙场景,二是为了画速写的兴趣爱好,第三嘛!各位读者朋友应该清楚哈。没错:是为了看她的安哥哥。

“安哥哥,歇歇手!”清亮的声音像一股带着凉意的溪流,突兀地切开了这灼热的劳作场。沈知微站在路旁稀疏的龙眼树影下,招呼着父子俩过来树下,她戴着宽檐草帽,汗水在她白皙的颈侧画出细亮的水痕。她提着个旧保温桶和一个军用水壶,臂弯里还夹着一个磨毛了边的速写本。“我妈熬的凉茶,还有顾奶奶的南瓜糖水,很解暑的!”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

父亲顾沛放下耙子,大步走过来。他那张被海风和烈日刻出深壑的脸庞绽开笑意:“知微丫头又来啦!你阿姨记着你家那口甜井水呢!”他拧开军用水壶盖子,仰头猛灌了几口深褐色的凉茶,喉结剧烈滚动,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苦味的浊气,“痛快!这鬼日头,真是要榨出人油来!”

沈知微笑着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清甜的南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中和了空气里浓烈的谷物焦香。金黄色的糖水里沉着煮得软糯的南瓜块,上面还凝着一点诱人的白霜,是冰糖碎。

顾安也凑了过来,接过沈知微递来的粗瓷碗,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谢了。”他低声说,目光却瞥见她速写本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用炭笔快速勾勒着他弯腰翻谷的剪影,肌肉偾张的手臂线条,以及脚边那道由他“踢”出的、流畅的金色谷垄。画里的他,身影几乎融进了那片跳跃的金光里。

“画得…挺好。”他有点不自在,低头猛喝了一大口糖水。温凉沁甜的滋味直冲喉咙,瞬间熨平了五脏六腑的燥热。就在这时,顾安那个9岁、晒得像条小黑泥鳅的老弟顾峰,像颗小炮弹似的从树后冲出来,目标直指沈知微脚边的保温桶。“奶奶的糖水!我的!我的!”他嚷嚷着,小手已经急不可耐地伸了过来。

“顾峰!”奶奶的声音带着佯装的严厉及时响起。老人家端着一个大海碗,稳稳地绕过晒谷区走来,手腕上还搭着一块湿毛巾。“猴急什么!少不了你这馋猫的!”她先给沈知微碗里添了一大块南瓜,“知微丫头也多吃点,看你瘦的。”这才把盛得满满的一碗递给眼巴巴的顾峰。老弟得了糖水,立刻蹲到树根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嘬,幸福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顾安和沈知微相视一笑,顾峰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头皮,蹲下身在地上用空手比划起了圈圈……

顾沛没理会那点儿小插曲。他走到谷堆旁,弯腰抓起一把晒了大半天的谷粒。金黄饱满的谷子躺在他那布满硬茧、纹路深如沟壑的手掌心里,像一粒粒微缩的黄金。他眯起眼,指甲盖用力掐住一粒谷子的中段,再小心地掰开。乳白的米浆色内里暴露在阳光下,带着一种湿润的柔光。“嗯……”他仔细捻着断口处,又凑近闻了闻那米芯的气息,眉头微蹙,“还差点火候,心子还有点软筋筋的感觉,像没睡醒的娃娃。”

这些谷子就这样被爷俩照顾了几天……

水泥路面依旧蒸腾着白晃晃的热气,谷粒已在八月的熔炉里熬炼了三日。顾沛赤脚踏进这片细碎的金色火炭中,厚实的脚底板碾过谷层,竟发出一种奇异的、干燥的沙沙脆响,仿佛踩碎了满地细小的阳光晶体。

他弯腰,布满沟壑与晒斑的古铜色大手猛地插入谷堆深处。谷粒不再如初晒时那般温顺粘腻,反而带着一种轻微的抗拒力,沙沙滑过他的指缝,像无数细小的金甲虫在奔逃。他攥紧掌心,粗糙的指腹捻动几颗饱满的谷子,感受着它们坚硬圆润的棱角,几乎不留情面地硌着皮肤。

“安仔,瞧着点!”他声音带着沙哑的兴奋,招呼儿子近前。他捏起一粒看似最圆滚的谷子,拇指指甲盖精准地抵在谷粒腰腹那条细微的凹线上——那是谷壳最倔强的关节所在。“咔嚓!”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炸开,干脆利落,如同折断冬日里一根纤细的枯枝。谷壳应声裂开,几乎不带一丝粘连的迟疑。

裂开的谷壳下,不再是初晒时那带着湿润浆气的乳白。一粒珍珠般的米粒显露出来,通体呈现出一种紧实的、近乎半透明的玉质光泽。父亲顾沛将那米粒托在掌心,迎着刺目的日光眯眼细看。阳光穿透紧致的米体,在其中心留下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凝聚的、几乎看不真切的淡影——那是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水汽,被健康的淀粉紧紧裹挟着,只待最后的阳光将其彻底驱逐。

“成了魂儿了!”父亲低声咕哝,语气里带着农人特有的笃定。他用指肚轻轻按压那米粒的肚腹,指下传来的是一种柔韧而饱满的抵抗。这不再是水汪汪的软弱,也绝非枯槁的僵硬,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筋道”,如同绷紧的弓弦,蕴藏着饱满的力道。“再晒半天眼皮子底下这点活儿,”他对着光,眯缝着眼,像在端详一件稀世的珍宝,“它就得像咬崩硬豌豆似的,能在你牙尖上跳起来顶牙了!”

饭桌上,他掰开一粒谷子,展示给奶奶陈芹看那紧实的米芯。奶奶眯着昏花的眼,用枯瘦的手指捻了捻,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咕哝声:“嗯,是晒出了筋骨,像个硬气的后生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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