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开工第二天(1/2)
八月的骄阳仿佛熔化的金液,泼洒在顾村东头这片新生的土地上。数日的鏖战已彻底驱散了荒芜的幽灵。曾经气焰嚣张、盘根错节的野草和灌木,如今如同溃败的军团,被成捆成堆地弃置在战场边缘,在烈日的炙烤下迅速萎靡、褪色,散发出混合着青草汁液苦涩与泥土腥甜的干燥气息,如同大地褪下的陈旧戎装。
大片被解放的土地裸露着深褐色的肌肤,新鲜、湿润,在阳光下蒸腾出温热的、带着生命律动的土腥气,如同一幅刚刚被揭开幕布的、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巨幅画布,等待着汗水的描绘。
那条曾淤塞污浊、散发着腐烂水腥的“恶龙”水沟,上半段已被彻底驯服,露出了相对规整的沟床轮廓,昨日铺就的灰白色碎石层紧密相依,像为这条蛰伏的蛟龙披上了一层粗糙而坚实的鳞甲,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碎银般的光泽。
轮廓初显的运动场区域,泥土已被初步压实,等待着进一步的塑形。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横跨沟壑的石灰粉划线,未来凉亭桥墩的基线!几块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巨大青麻石,如同沉默的巨人,肃穆地卧在划线旁,等待着被赋予支撑通途的使命。
沈知微肩扛着那台银灰色的老式handy,如同一位忠诚的哨兵,她的镜头,是这片沸腾土地上最敏锐、最不知疲倦的眼睛。
顾老石等汉子古铜色脊背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滚动、坠落,砸在初显雏形的碎石桥墩基底上,溅起微小的泥星,瞬间被吸干,留下深色的印记。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撬杠下,巨大的青麻石发出沉闷的呻吟,一寸寸挪向预定的位置。
此刻,力量的乐章正在奏响。青壮年汉子们如同移动的山峦,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浸染得油亮,阳光在其上跳跃,折射出细碎如钻石的光芒。他们或四人一组,肩扛碗口粗的麻绳,“嘿哟!嘿哟!”地吆喝着,将沉重的石块一寸寸挪向划线;或两人搭档,用粗大的撬杠插入石下,肌肉贲张,青筋如虬龙盘绕,奋力调整着巨石的姿态。沉重的喘息、麻绳摩擦的吱嘎、撬杠撬动石块的闷响、以及汉子们短促有力的号子声,交织成一首粗犷而雄浑的劳动交响曲。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如同不和谐却又充满希望的插曲,打破了工地原始的韵律。一辆风尘仆仆、车身沾满泥点的半旧皮卡车停在工地外围。
车门打开,顾振华,那个在邻市经营着艰难起步的豆酱厂的同村人走了下来。他身上的polo衫虽然干净,但眉宇间带着长途驾驶的疲惫,此刻却被眼前景象点燃了惊奇与热切。
眼前不再是记忆中的荒芜!规划清晰的土地,疏通整洁的水沟,还有那群挥汗如雨、充满干劲的熟悉面孔……顾振华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贪婪地扫视着这片蜕变中的土地,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长海叔!”他声音带着激动,大步迎向闻声走来的顾长海。
顾长海放下手中的撬杠,在汗津津的裤腿上用力蹭了蹭沾满泥灰的大手,才一把紧紧握住顾振华伸来的手,黝黑的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皱纹都舒展了几分:“振华!你小子!咋突然摸回来了?”
“叔!在镇上就听说咱村闹大动静了!连我老娘电话里都念叨说村里要‘翻身’!”顾振华握着顾长海粗糙厚重如砂纸般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颤,目光依旧流连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这…这真的是…翻天覆地啊!好!太好了!”他由衷地赞叹着,胸腔里涌动着久违的乡情。
他把顾长海拉到老榕树更浓郁的荫蔽下,脸上的激动稍稍沉淀,换上了一种混合着郑重与不易察觉窘迫的神情:“叔,我这次回来,一是亲眼看看咱村的变化,二是…心里头放不下,想为咱村出点实在力。”他搓了搓因开车而有些发木的手指,仿佛在掂量措辞的分量,“我那酱厂,您知道的,这两年…也就刚站稳脚跟,挣的是辛苦钱,薄利,厂子周转也紧巴……”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坦诚的局促,飞快地从裤兜深处掏出一个鼓鼓囊囊、被体温焐得微热的旧牛皮纸信封,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带着点“塞”的意味,重重按在顾长海粗糙的手心里,“叔,您收着!别的我眼下真帮不上大忙,但修路!修那条能跑大卡车、能拉材料的命脉路!这钱不多,是我眼下能挤出来的,您先拿着紧着买水泥、买石子!无论如何,先把咱村通向外头的血脉给它打通喽!”
信封沉甸甸的,厚实得几乎撑破劣质的牛皮纸,边缘被里面厚厚一沓纸币顶得棱角分明。顾长海的手猛地一沉,仿佛接过的不是纸包,而是一块滚烫的、寄托着全村人希冀的烙铁!他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一层薄薄的、酸涩的水光迅速弥漫开来,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看着顾振华那张带着恳切、又因“拿不出更多”而隐隐愧疚的脸,心里比秤砣还清楚,这绝不是“不多”的钱!这怕是这个刚在异乡站稳脚跟的年轻人,从牙缝里抠出来、带着酱缸咸涩味的血汗钱!
“振华!这…这…咳咳!”顾长海的声音哽咽沙哑,他双手紧紧攥住那个信封,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它嵌进掌心,融入骨血,“叔…叔替咱们新乡村的老少爷们、老婆孩子…给你鞠躬了!”他作势要弯腰,被顾振华慌忙拦住。“这钱…就是及时雨!就是咱村的输血管!只要路通了,能把外面的‘筋骨’建材运进来,”他猛地扬起手臂,用力指向那片开垦的土地和忙碌的人群,“剩下这些力气活,那就是咱自己肩膀扛、手上磨的事!都不是槛儿!叔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你难!厂子刚起步,每一分钱都带着汗珠子!你放心!这钱,一分一厘都用在刀刃上,都夯在咱村这条命路上!”他拍着胸脯,誓言般沉重。
顾振华看着顾长海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朴实笑容:“叔,您这么说,我就踏实了!我也是新乡村的根苗,根扎在这儿呢!路通了,村里兴旺起来,我在外头心里也亮堂!其他的…容我再慢慢想法子。”他用力握了握顾长海的胳膊,“您先忙着,我去看看我老娘,回头也过来搭把手!”说完,转身大步走向村里。
顾长海望着那个微胖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又低头凝视着掌心那份沉甸甸的托付。他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吸足一口气,那沙哑却如同被注入了钢铁洪流般的声音,再次响彻工地,带着前所未有的、仿佛能穿透云霄的底气与豪情: “弟兄们!都听见没?!振华娃子给咱送来了开山劈石的‘炸药包’!是给咱修通血脉大路的‘金钥匙’!路!很快就能通!咱们这边,也决不能软了脚脖子!都给我铆足了劲!今天下午,桥墩子!必须像钉子一样,给我结结实实砸进这沟坎里!立起来!!”
“吼——!!” 工地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应!汉子们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搬石头的号子更加嘹亮,撬杠下的力量更加澎湃汹涌,连脚下踩着的碎石砾,都仿佛发出了更加坚实、充满希望的“嚓嚓”声。
顾振华的身影也进入了镜头。他没有过多言语,换上旧衣后便加入了搬运石头的队伍。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polo衫,但他干得异常卖力,仿佛要用这体力上的付出,来表达那份无法用金钱完全承载的心意。顾长海时不时望向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感激与肩上扛着的石头一样重。
十点,老榕树浓荫庇护下的临时“驿站”,三尊巨大的铁皮桶如约而至,桶壁凝结的冰冷水珠无声宣告着它们的职责。
绿豆爽:澄澈碧透,细密的绿豆沙沉淀如金沙铺就河床,几粒饱满红枣点缀其间,如同沉浮的红宝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冰凉甘甜。
番薯糖水:色泽温暖如秋日暖阳,切成拇指大小的番薯块沉浮其中,煮得恰到好处,边缘微融,中心软糯,释放着质朴而温柔的甜香。
陈阿婆颤巍巍地舀起一勺澄澈冰凉的绿豆爽,倒入粗瓷大碗。接过碗的汉子,脸上瞬间漾开如同孩童般的纯粹笑容。
清甜冰凉的液体滑入火烧火燎的喉咙,汉子们仰头痛饮,喉结剧烈滚动,发出畅快淋漓的“咕咚”声和满足的喟叹,仿佛干裂的土地瞬间被清泉浸润,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汗水的咸涩暂时被这甘霖般的甜蜜镇压下去。镜头捕捉到他嘴角残留的晶莹糖水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慰藉。
正午十二点,“炊事阵地”的烽烟准时点燃,香气霸道升级,攻城略地! 秀英嫂子依旧稳坐主帅之位。一口大铁锅烧得通红,滚油“滋啦”爆响,几条巴掌大的新鲜河鲫鱼被请入锅中,鱼皮迅速蜷曲,煎烙出诱人的、如同金箔般的焦脆外衣,浓郁的河鲜焦香瞬间引爆味蕾。旁边的大锅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正与当季碧绿的菜心热烈缠绵,猪油浸润着翠叶,荤素交融的香气勾魂摄魄。
而今日真正的焦点,是那口香气最为霸道的炒锅,石螺炒金不换!几位年轻的媳妇围坐一圈,灵巧的手指翻飞,小剪刀“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精准地剪去一颗颗墨绿色石螺的尾尖。处理好的石螺堆积如山,闪着湿润的光泽。热油滚沸,姜末蒜片干辣椒下锅爆香,辣意刺鼻!石螺“哗啦”倾入,猛火爆炒!瞬间,螺壳撞击铁锅,发出清脆密集的“噼啪”声。最后,一大把翠绿欲滴、散发着奇异浓香的金不换(九层塔)被投入锅中!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复合香气轰然炸开,鲜活河鲜的咸腥底味、螺肉特有的水润鲜甜、金不换那极具侵略性的、类似紫苏又带独特清凉的异香,以及滚油烈火赋予的热烈锅气,如同无形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工地,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得腹中馋虫疯狂擂鼓!
“开饭——!鲜鱼嫩肉香石螺——!管够管饱——!”巧珍嫂子嘹亮的嗓音如同盛宴开席的号角。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香气源头。汉子们目标明确,直奔那盆堆尖的炒石螺。他们眼放精光,迫不及待地拈起一颗滚烫的螺,凑到嘴边,腮帮子一缩,用力一“嗦溜”——“滋——”!一声悠长奇妙的声响!鲜嫩弹牙的螺肉裹挟着滚烫、鲜香、微辣、浸润着浓郁金不换香气的汤汁,瞬间在口腔中爆开!只见他们眉头先是一紧,随即猛地舒展,眼睛享受地眯起,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上扬,发出满足至极的“嗯~”声,仿佛全身的疲惫都在这一口极致的鲜香辣爽中被彻底融化、熨平。有人边吸边含糊不清地赞道:“绝了!这金不换的味儿,魂儿都勾出来了!” 焦香的鲫鱼肉质细嫩雪白,蘸上一点酱油,鲜美得直冲脑门。油润的五花肉炒青菜是完美的下饭神器,白米饭被大口大口扒进嘴里,咀嚼声混合着吸螺的“滋溜”声,汇成最动人的饕餮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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