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寒夜微光(2/2)
等待救护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酷刑。顾然在顾安怀里短暂地苏醒了一下,眼神涣散,看着哥哥焦急万分的脸,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随即又陷入了昏迷。顾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紧紧握住妹妹冰冷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将顾然送往县医院。
县医院急诊室灯火通明,医生护士迅速将顾然推进去抢救。顾安、顾大海、王强、顾峰和李德成被挡在门外。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顾大海蹲在墙角,双手抱着头,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顾峰紧紧挨着父亲,眼圈通红,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李德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沉默的石雕,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布满老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顾安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劈。他的眼睛死死锁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恐惧、自责、焦虑、无边的担忧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想起妹妹苍白的脸,想起她偷偷藏起的疲惫,想起自己那句轻飘飘的“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如果……如果他早一点重视,早一点带她去大医院检查……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王强站在顾安身边半步远的地方,同样紧盯着抢救室的门。他的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不知是走廊里的湿气还是眼底的泪光。他想起顾然在合作社里忙碌的身影,想起她熬夜整理资料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安慰自己时温柔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窒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顾然对他、对合作社、对顾家,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位戴着口罩、神情疲惫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我妹妹怎么样?”顾安几乎是扑了上去,声音嘶哑急迫。 顾大海也踉跄着站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了祈求:“医生,救救我女儿!”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的脸。他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眼前这一群满脸焦急和恐惧的家属,最后落在顾安脸上,语气沉重:“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根据初步检查和之前的病史(乡卫生院转来的资料),高度怀疑不仅仅是简单的缺铁性贫血。她的血常规多项指标异常低下,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都远低于正常值,而且伴有明显的出血倾向(皮下瘀斑)和严重感染风险。我们高度怀疑……是再生障碍性贫血(aa),而且是重型的可能性很大。”
“再……再生障碍性贫血?”顾安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他虽然不懂具体是什么病,但“重型”、“生命危险”、“异常低下”、“出血倾向”、“严重感染”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已经让他感到了灭顶之灾般的恐惧。
“这是一种骨髓造血功能衰竭的疾病。”医生语气凝重地解释,“简单说,就是骨髓不造血了。后果非常严重,病人会极度贫血、免疫力极低(极易感染)、出血难以控制。重型再障……死亡率很高。”
“死亡率……很高?”顾大海的身体晃了晃,被王强一把扶住。老人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那……那怎么治?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花多少钱都行!”顾安猛地抓住医生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恳求。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被击垮却又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年轻人,叹了口气:“治疗非常复杂,费用也极其高昂。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尽快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也就是通常说的骨髓移植。这是唯一可能根治的办法。但前提是,必须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通常是兄弟姐妹中配型成功的概率最高。另外,移植本身风险巨大,费用……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三十到五十万。而且,移植前需要强效的免疫抑制治疗和支持治疗来控制病情、预防感染,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骨髓移植……三十到五十万……”顾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医生后面的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三十万!五十万!这对刚刚起步、背负着贷款、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合作社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足以压垮整个顾家、压垮“青山缘”的天文数字!
“如果没有合适的配型,或者无法承受移植费用,”医生的声音更加沉重,“就只能依靠长期的免疫抑制治疗(atg\/alg)和输血、输血小板等支持治疗来维持生命。但这种治疗无法根治,效果因人而异,病人生活质量会很差,随时可能因为感染或大出血……而且长期治疗的费用,累积起来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医生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书,一字一句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顾安缓缓松开了抓着医生胳膊的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在剧烈地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般暴起。一股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王强脸色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峰(顾然的弟弟),又看向顾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骨髓配型……希望渺茫又残酷的希望……还有那如山般的巨额费用……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顾大海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老泪纵横,嘴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李德成依旧靠着墙,但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挺直的脊背佝偻了下去,那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助。
顾峰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父亲身边:“爸!爸!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惨白的灯光下,这条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仿佛成了命运的审判台。深秋的寒意,从未如此刻骨。顾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摇摇欲坠。合作社的宏图,新菌种的困境,在至亲的生命危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顾安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又像燃尽一切后的灰烬。他看向抢救室紧闭的门,那里面躺着他唯一的妹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然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悲痛欲绝的父亲、无助的弟弟、绝望的李德成、以及同样深受打击的王强。
那如山般的医疗费,像一头狰狞的巨兽,横亘在他面前。而身后,是刚刚起步、凝聚了全村人希望、背负着“星火计划”重任的合作社。
家与业,亲人与责任,生存与发展……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他扯碎。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