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开工第四天(1/2)
开工第四天,顾村东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湿土、新鲜木料桐油味和淡淡水泥养护水汽的独特气息。昨日的搅拌车和磨平机已退场,留下一条平整光洁、宛如灰色缎带般的新路。今天的主角,换成了那台能发出刺耳尖啸的“钢铁裁缝”——路面切割机。
视线一转,让我们把目光聚焦昨天村书记顾长海的故事:
昨日,顾长海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老二八自行车,如同离弦之箭,卷着尘土冲向了镇上的方向。他一路猛蹬,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边是顾安忧虑“虚病路”的眼神和那些“苦瓜皮”、“豆腐渣”的惨痛记忆,一边是顾振华那沉甸甸的血汗钱信封。他知道,这条路,不能再重蹈覆辙!
搅拌站位于镇郊,巨大的储料罐和几辆黄色的搅拌车是这里的主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泥和柴油混合气味。老板姓周,是个四十多岁、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穿着沾有油污的工装,正叼着烟在调度室里对着单子皱眉。
顾长海风尘仆仆地闯进来,汗水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裤腿上还沾着工地的泥点子。他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 “您好,老板在吗?打扰了!我是新乡村的支书顾长海!有急事求你们老板帮忙!”
周老板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肤色黝黑的乡下汉子,微微皱眉:“我就是老板,鄙人姓周。新乡村?哦,知道,挺偏的那个村。顾支书?啥急事?”
顾长海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却字字沉重:“周老板,我们村,正在自个儿修一条通村的主路!是命脉路啊!可眼下遇到个大坎儿!”他指了指窗外巨大的搅拌车,“我们想租您的车,拉搅拌好的混凝土!我们自己出料,就付您司机和车的工钱!”
周老板一愣,吐了口烟圈,语气带着商人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哦?自己修路?顾支书,这搅拌车是专业设备,租用费用不低,师傅工时费也不便宜。你们村…能负担得起?”
这话像根刺,扎在顾长海心上。他没退缩,反而挺直了腰板,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泥灰的手激动地比划着,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力量: “周老板!负担再重,咬着牙也得担!为啥?因为我们新乡村,被那条‘豆腐渣’的破路,坑得太惨太久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痛楚的光: “您知道吗?就那条破路!晴天扬灰,能把人呛死!雨天成潭,能淹了半个车轮!村里娃骑车摔进泥坑里,胳膊都摔破皮过!老婆子推着糖水车赶集,陷在坑里翻车,几天的辛苦全泡了汤!最揪心的是那年发大水,邻村急等救命药,救援车就陷在我们村那段烂泥路上!十几个老少爷们,肩膀勒出血印子,踩着没膝的泥浆,硬生生把车拖出来啊!耽误的时间,那是人命关天啊!我新乡村人,走在那条破路上,脊梁骨都让人戳弯了!”
顾长海的声音哽咽了,他用力抹了把脸,仿佛要擦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周老板,我们穷,我们偏,可我们村里人,有骨气!不能再让子孙后代走那样的路了!这回修路,是全村人勒紧裤腰带,在外打工的后生把血汗钱都捐了出来!我们不怕流汗,可…可我们怕再弄出一条‘豆腐渣’啊!” 他指向搅拌站外平整的水泥场地,又指向顾长海带来的那份简陋却标注了伸缩缝间距的图纸,声音带着恳求与决绝: “顾安那孩子,有见识,他说搅拌车拌的料匀实,磨平机压的路平整,切缝机留的缝能让路‘喘气’,路才活得长!我们信他!可我们…我们真没这些家伙事儿,也没那手艺!周老板,我求您帮帮我们!帮帮新乡村!我们不要便宜,该多少工钱料钱,我们一分不少!只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们村一条真正能挺直腰杆的好路!”
顾长海这番掏心掏肺、字字泣血的诉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周老板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皱纹深刻、为了村子一条路几乎要给他下跪的老支书,听着那些关于孩子摔伤、老人落泪、救命受阻的惨痛往事,再想想自己搅拌站这片坚实平整的水泥地…他嘴里的烟忘了抽,烟灰悄然掉落。
他沉默着,办公室里只有窗外机器的轰鸣。这个平日里精于算计的商人,此刻内心却掀起了波澜。他想起了自己也是从乡下打拼出来的,想起了老家的路也曾泥泞不堪…顾长海话语里那份对子孙后代的担当、那份被破路践踏的尊严、那份砸锅卖铁也要修好路的孤勇,深深触动了他心底那份或许被生意经掩盖了许久的乡土情结和朴素的正义感。
周老板猛地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到顾长海面前,用力拍了拍他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的眼神变得肃然,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坚定: “顾支书!别说了!这活儿,我周某人接了!” 他转身对着调度员,声音洪亮地命令道: “小王!立刻安排!马上,3号搅拌车、7号搅拌车,9好搅拌车,还有…还有那能把路面磨平的机器,还有能给新路切缝的机器和师傅,那台闲置的磨平机、还有切缝机,都给我准备好!王师傅(搅拌车司机)和陈师傅(切缝机熟手)还有老王,磨平机高手,这两天优先保障顾村的活儿!工钱…按最低成本价算!设备使用费,象征性收点油钱就行!” 他回头看向眼眶泛红的顾长海,语气不容置疑:“顾支书,啥也别说了!你们村这股子自力更生的劲儿,为了子孙后代拼命的决心,我老周佩服!这点忙,就当是我为咱乡下人自己修条好路,尽点心意!设备和人,随时听你调遣!你们村这条路,一定得修成样板路!”
顾长海紧紧握住周老板的手,那粗糙的手掌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沉甸甸的承诺,他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重重的:“谢谢!周老板!新乡村…记您这份情!”
正是这份被朴素的乡情和坚韧的精神所打动的承诺,让那几台白色的钢铁巨兽得以在昨日轰鸣着驶入新乡村,将均匀如黑玉的混凝土精准倾泻;让那台磨平机在昨日为新路赋予了镜面般的平整;更让今天这台发出尖啸的“钢铁裁缝”(切缝机)和陈师傅沉稳的身影,出现在新乡村的新路上,为它刻下笔直而坚韧的“生命纹路”。
当切割机“滋——”的尖啸声在顾村上空响起时,顾长海站在细雨中,看着那精准切入路面的刀片,看着身边被水雾笼罩却神情专注的陈师傅,他仿佛又看到了昨日镇上搅拌站里,周老板那拍板定音、掷地有声的承诺。冰冷的钢铁机器背后,涌动的是滚烫的人心。这条正在孕育中的新路,不仅浇筑着顾村人的汗水与决心,也凝结着来自外面世界的善意与援手。它不再仅仅是通向村外的通道,更是一条连接人心、重塑尊严的希望之路。
昨天搅拌站的磨平机已为新路赋予了镜面般的平整。今天,那条曾被村民诅咒为“吸血管”的豆腐渣烂路,如今仍在不远处泥泞不堪地苟延残喘,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其继任者,崭新的混凝土路,迎来了关键的“呼吸缝”手术。
村民们依照顾安的图纸,用醒目的白色粉笔在坚硬如铁的路面上画下笔直基准线。这精准的规划,与当年那条歪歪扭扭、全靠“目测”的破路形成鲜明对比。陈师傅推动切割机,“滋——!!!”那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科学筑路的宣言!水雾石粉喷薄中,金刚石刀片沿着粉笔线精准切入,留下深邃光滑的伸缩缝。每一道笔直如墨线的切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当年那条因缺乏伸缩处理而龟裂如蛛网的“豆腐渣路”脸上。
切割完成,天降细雨!这甘霖如同上天的嘉许。 “嘿!老天爷都来帮咱养护新路啦!”顾长海的声音洪亮,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村民迅速拉来水管,清冽的井水与温柔的雨丝交织,汩汩流淌在路面上。顾长海蹲下身,手指抚过光滑的切缝边缘,又摸了摸冰凉坚硬的路面,眼神复杂。
指尖仿佛又触碰到那条破路雨后松软如泥的“伤口”,车轮深陷时村民肩膀勒出的血痕,救援车被困时司机焦急绝望的脸,陈阿婆打翻糖水桶后浑浊的泪…那条路,吸走的不仅是便利,更是尊严和希望。
指尖下是绝对的坚实与精准。新路在雨水中沉默地呼吸、成长,灰黑色的缎带在细雨中泛着沉稳的光泽,与不远处那道泥泞、塌陷、如同被遗弃的破布般的旧路遗迹,构成了最直观、最震撼的今昔对比图。这条“强韧脉”,正无声地宣告着顾村脊梁的挺立。
目光投向村东头。几天前这里还是野草疯长、灌木盘踞、臭沟横流的荒蛮之地,如今已彻底改换容颜! 顾安和顾峰正带领村民进行运动场的最后平整。锄头铁锹将土地压实,石碾滚过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一块开阔、平整、轮廓清晰的土地已初露雏形,未来的奔跑跳跃仿佛已在空中回响。 更令人振奋的是“食茶”凉亭的进展!亭子的混凝土地基光洁平整,如同灰玉镶嵌在大地上。旁边,后山砍伐的笔直粗壮的老杉木被整齐码放,散发出浓郁的山林气息。这景象,与记忆中村东头只有疯草和蚊蝇的荒凉死角,已是天壤之别。
木匠沈老带着徒弟,正围着杉木忙碌。墨斗弹出的笔直墨线、角尺精准的测量、锋刃划过木料的轻响,无不透着匠心与专业。沈老手持鬃刷,蘸取金黄油亮的桐油,一遍遍、无比耐心地涂抹在每一根杉木的表面,特别是关键的榫卯处。桐油迅速渗入木纹,原本略显暗淡的木料顿时焕发出温润内敛的光泽,宛如披上了金色的铠甲。
过去村里也曾想修个遮阳棚,用的不过是些虫蛀的杂木,随意钉上几块破瓦,没两年就被风雨侵蚀得歪斜腐朽,成了新的破败景观。
“沈老,这桐油味儿浓,刷透了真能管那么些年吗?”年轻徒弟问。沈老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却笃定:“木头也有命!桐油就是它的盔甲!咱老祖宗的智慧,比啥洋漆都顶用!这‘食茶’亭,是要传给娃娃们的,马虎不得!得让它站得稳,立得久!” 每一刷桐油,都浸透着对持久与传承的承诺。凉亭顶部那繁复的斗拱飞檐所需的木料,还需沈老精挑细琢,这份慢工出细活的耐心,更是对过往粗制滥造的彻底摒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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