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皇后(1/2)
腊月初八,辰时三刻,皇城正门洞开。
铜钉在薄雾里闪着清冷的暗光,像一排沉默的牙齿,把风咬得咯吱作响。
先是一队骑尉策马而出,玄甲上覆着昨夜新落的霜;紧接着,十二面龙凤旗依次展开,金线绣的日、月、星辰被北风抖得簌簌欲碎。
最后,一辆青幄金顶的辂车缓缓驶出——皇后出巡,往雪魄潭行宫“慰劳体验臣女”的消息,半月前就传遍了京城。
雪玲一早被内廷女官唤起。
她原以为自己已练就“闻锣不惊”的本事,可当那声“皇后娘娘凤驾已出宣德门”隔着窗棂飘进来时,指尖还是颤了一下,把一支鎏金钗掉进了铜盆,“当啷”一声,水花四溅。
那声音像极了雪魄潭傍晚铁锅磕石的脆响——她忽然就想起埋在潭边的小手炉,想起自己曾用指甲去刮锅痂,想起璟曦把干牛粪掰成两半时,火光在她睫毛上结的霜。
“公主,快些,要赴东门迎驾。”女官低声催。
雪玲深吸一口气,把湿漉漉的钗拾起,随手插回鬓边,转身取了件月白狐腋斗篷——那是她离京前,额娘连夜拆了自己的旧氅衣改的。
斗篷边缘没有貂皮,只有一圈细密的针脚,像一条安静的白河,把“体面”与“省俭”悄悄缝在一起。
……
雪魄潭行宫前,昨日刚扫净的御道又被一夜北风铺上薄雪。
璟曦与三十余名“体验生计”的勋贵子弟列队东侧,俱着青布素服,男女各按品级,矮几前摆着一只空柳条桶——那是皇后特旨:每人须“献潭中新物”,或藻、或冰、或石,以证“躬亲”。
雪玲到时,正听见内侍唱名:“……公主府,雪玲。”
她俯身行礼,余光瞥见璟曦面前那只桶——桶底小小燕子刻痕被冰水擦得锃亮,像一枚暗号。
雪玲心头一暖,把自己桶里那捧墨绿藻轻轻倒进璟曦桶中,两桶并做一桶,藻叶交叠,像两股头发缠了髻。
璟曦微愕,随即弯唇,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今日同担。”
话音未落,远处黄鞭三响——
“皇后娘娘驾到——”
辂车停在行宫丹墀之下。
帘子被女官卷起,先探出的是一只玄狐暖手笼,毛尖沾着细雪;接着,皇后低头出辂,身上竟未穿翟衣,只一件暗紫纻丝袍,袍角用银线隐绣着折枝梅,步履间才闪出一星半点月白。
她抬眼一扫,目光像雪魄潭最深处那块老冰——冷、静、却能照见人影子。
众少年齐跪。
皇后抬手:“平身。本宫奉圣上口谕,来看你们‘体验’三月,长进了多少。”
声音不高,却带着凤仪殿里熏了十年的龙涎香,压得北风都矮了三寸。
内侍捧上朱漆托盘,里头盛着三十根乌木签,顶端烙“问”字。
“一人一枝,答得让本宫满意,赐‘岁寒如意’一柄;答得敷衍——”
皇后顿了顿,指尖轻点,托盘边缘立刻结出一层细碎霜花,“便回京再补三月‘体验’。”
众人屏息。
雪玲抽到第九签,翻过一看,木背上刻着蝇头小楷:
“若富贵与饥寒只隔一层纸,你当如何戳破?”
她指腹蓦地发烫——那纸,仿佛就是雪魄潭清晨那层薄冰,她一脚踩碎过,也曾被碎冰割得满手血。
……
答问依次进行。
有人背《大学》“生财有大道”,有人引《周礼》“以世贵贱”,皇后皆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轮到雪玲,她捧着签上前两步,跪于丹墀之下,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把袖中一物轻轻放在阶前——
正是那只缺耳铁锅的“耳”,黑黝黝、缺了半寸,断口处还留着一道旧油渍。
“回祖母,”雪玲叩首,“孙女昔日以为,富贵在外物——貂裘、金炉、银霜炭。
直到那夜零下三十度,银霜炭熄,牛粪火燃,孙女才知:
真正隔在富贵与饥寒之间的,不是纸,是这口‘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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